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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1:22:35 作者: 文檀
沈婉聽到這話,只覺喉中如火燒。
「女郎心疼了?」醫者笑笑,續道:「我原以為啊,天命之人與常人不同,真是來救百姓的,七情六慾總會少些。自女郎在亭侯身側,我才明白,他哪裡是不想,分明是不能。怕多看一眼,就毀了自心啊……」
他說完,想到她剛才所言,又道:「他不言自身,何嘗不是一種自苦……」
沈婉雙手發顫,再聞身上藥香,眼淚幾欲落下。
那時她以為,自己把他比作江山上浮雪,牧衡會認為是種恭維。
時至今日,她才明白,這對他而言,太過沉重。
一個自幼慧極,身負重任,時刻克己的人,擁有私情即是錯。然而為人,怎會沒有情,所以多年來無論何種情感,他都壓抑在心,會不斷審視自己,以至於他對自己的評斷,是無言可提。
她將發間簪子拔下,再觀其樣式,終於明了其中含義。
他想而願的,是做落在修竹上的雪。
一個從不露情的人,在試圖剖開自己的心給她。
沈婉恍惚起身,踉蹌地想往偏室走去,但走了幾步,就聞前方傳來眾多臣子們的聲音。她倏地就不肯再往前一步,轉身拿起蒲扇繼續煎藥,仿佛什麼都沒發生。
唯有那雙眼眸,似有靜湖不斷翻湧,宛如心中苦楚。
*
議事散後,沈婉才端藥往偏室走去。
她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,將藥擱在案上,像往日般囑咐他。
「亭侯,先喝藥吧。」
「好。」
牧衡能聽出她聲中的顫抖,觀她墨發間竹簪,壓下心中翻湧,將藥盡數喝下。
他有很多話想跟她說,也想誇讚她的容顏。再尋常不過的髮髻,插上竹簪便不同俗塵,玄衣本就端莊,在她身上總能顯得溫婉至極,時至今日,他都還記得初見時的她,霜雪消融下,那幾近破碎的美。
但最後,好像又覺得不妥,唯剩一抹淡笑。
「我有些事想做,但你會擔憂,所以先言。」
沈婉一怔,不斷思索這話的意思,直至他拿出七星後,她恍然明了。
他想從七星感應劉期的性命,甚至是天道的指引,妄圖改變這一切。
若是往日,她定會憂他咳疾,但這次卻沒有勸他。
「亭侯……讓我同你一起,不為咳疾,是我也想向天道,為王上求來生機。」
沈婉喉嚨生疼,腦海中全是初見劉期時的場景。
君王那時見她,不為任何,僅為了解民生,甚至不顧身份,向她懇求。無論是她,亦或大魏與百姓,皆在劉期仁政的庇護下。
她不知這樣是否會徒勞,卻寧願一搏。
「沈婉,我知你意,可你是民,是王上始終如一的執念,承蒙他恩,是他所願。但於我而言,君恩難報,這次不能與你一起了……」
他說完,將手撫在七星上,可天道好像不想他如願,念有劉期生辰的霎時,七星珠崩散滿地,顆顆滾下桌案,反噬使他倏地咳出血來。
「亭侯!」
沈婉驚地忙去扶他,一時腦海空白,不敢想天道的意思。
牧衡好似早有預料,輕推她手,將七星一顆一顆撿起,再次扣到機關上。
「亭侯……不要再撿了。」
沈婉已經猜到他接下來要做什麼,忙去按住七星。
「我替你好不好?」
牧衡抬頭看她,沒有出言拒絕,只是眸中流露的情緒,沈婉竟不敢看一眼。
當兩人同撫時,七星再次崩落,反噬的卻還是他。
「怎會……」
她的話沒能說完,牧衡又俯身去拾七星,不知是血導致的,還是天意,這次連扣都扣不上了。
牧衡顫抖著抬手,望七星良久,最後闔目仰頭,手落珠散。
門外卻倏地傳來聲響。
「亭侯,王上有令,傳您去中軍帳,有要事交代。」
「好……」
牧衡拭去唇邊血跡,繞過散落一地的七星,徑直往外走去。
七星如此,就算他不言,沈婉也能明白,這是沒有轉機的事……
她想跟著他,待到中軍帳前,卻被人攔下。簾門落下時,不知誰的嘆息聲,竟讓她幾欲落淚。
牧衡入帳,沒有和往常一樣坐在偏案旁,而是跪在君王面前,一言不發。
劉期能聞見那股血味,沒敢去想他做了什麼,也知根本沒瞞住他。
良久他才道:「今喚你來,有軍政要事交代。待攻下前秦後,諸公中,我只能帶你回平玄,鶴行等人就地屯田養兵,而今吳國已被齊國吞噬大半,我軍需儘快修生養息,待明年一舉攻下齊楚兩國,天下才能儘快收復,百姓方不會再遭苦難。」
牧衡怎會不懂他話中深意。
劉期的病,無藥可醫,天道不肯指引生機,更不知何時會發病,所以君王意在隱瞞,不欲再讓他人知曉。
譬如溫時書,智多近妖的人,不用見劉期,只需回到中軍,不出半日必能知道內情。
所以與君王同回平玄的人,僅能是他。
劉期看他不言,說完起身略走了幾步。
「但是雪臣勿要再憂,我這條命,還不知老天何時收。孤好著呢,總不是病入膏肓,連馬都上不去。待明日,還要南下攻城,孤能做的事甚多!」
聞君王話中安慰,牧衡袖下的手緊握成拳,強壓心中情緒,始終不敢抬頭看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