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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1:22:35 作者: 文檀
「萬一他們還是不信呢?」
沈婉垂眸,俯身繼續收割,「可我能做的,僅此而已。」
她這話,讓衛兵啞口無言。
是啊,眼前女郎不能再做什麼了。她不是亭侯,三言兩語就能決斷軍政;也不是將士,可提刀殺敵。割這片小麥,是她唯一能做的。
衛兵想了許久,抽出腰間環刀,不為殺敵,而是同她俯身割麥。
兩人舉動,在田間極為顯眼,早引起百姓駐足觀望。
良久後,老者見她並無惡意,終於忍不住跟在她身後收麥。
「多謝女郎,多謝女郎……」
割這些麥子,對於年過六旬的老人而言,實在艱難萬分。連沈婉勞作久了,也覺腰間酸痛無比。
她扶腰起身,遂道:「無礙,天還是陰的,恐怕晚間會有雨,我儘量再多割些。」
老者點頭,感激難言,一再俯身。
兩人舉動皆落眾人眼中,女郎衣著不似常人,那日進城言自身為民,其實無人相信。
如今見她幹活利落,不辭辛苦,便知她所言非虛。
但她是魏民,卻要幫城中老者收割。
一時,讓前秦百姓心中五味陳雜。
遠處的土坡上,牧衡帶人剛至,將領沒曾想沈婉會帶著衛兵在。
他欲言,卻被牧衡制止。
「不必喚她。」
觀她一次次彎腰,一次次拭汗,牧衡負在身後的手早已緊握,直至看到老者的笑後,他的手倏地鬆開。
「吩咐三千將士,替田間百姓收割。就說,魏軍分出一半糧食給他們,不用再食這些小麥。」
分糧的事,是剛就定下的,將領不解為何還要讓將士收割這些不能食的小麥。
「亭侯何必浪費人力?」
「怎會,軍中糧草不多,這些亦能充作軍用。」
牧衡說這話時,視線始終落在沈婉身上。
他明白了她這樣做的目的,想用自己的付出換取前秦民心。
雖然微不足道,他亦珍惜她意,願與她同得民心,所以下令讓將士替百姓勞作。
第一次知道麥粥,是從她口中。第一次食麥粥,是在寧縣。
寧縣與安寧縣,不過一字之差,但魏軍與百姓的處境,要比那時更艱難。
時至今日,沒有任何計策,可在今日,他卻倏地明了,該如何破局。
他想著,忽地聽到縣令的喊聲。
「停下!停下!亭侯下令,分糧食給你們,這些麥子不必再割,交給魏軍就好,我們餓不死了……」
百姓聞言怔愣在地,半晌才看到土坡上的人。
縣令恐他們不信,遂指向城內,道:「待會挨家挨戶分栗米,魏軍真分糧了!」
呼聲落下,似激起千層浪,百姓們紛紛放下麥釤,往城中奔去。
在城門處,就能見到推著木牛②的士兵,其上載著滿滿當當的糧食。
百姓沒有立即進城,而是渾身發顫望向縣令,有人張口,卻難以吐出一句完整的話。
縣令怎會不知他們所想,遂道:「魏之國策,以民為本,並非虛言啊……」
他說完,朝著遠處高坡伏地跪謝,身後百姓見此也紛紛跪下,宛如魏軍入城那日。
只是今日,使他們發顫的不再是恐懼,而是感激謝意。
牧衡頷首回應,轉身與將士們走向田間。
女郎不知發生何事,聞縣令之言,心中略有猜測。
見他走來,問道:「亭侯將糧食分給百姓了?」
「是。」
牧衡垂眸,將她手中麥釤拿下,仔細翻看她掌心。
冬日已過,她的手不再生有凍瘡,皸裂的傷口早就好了,卻因割麥磨損泛紅,顫抖難握。
沈婉欲收回手,卻被他拽得更緊。
「亭侯……」
「疼嗎?」
他刻意壓平聲音,望她道:「沈婉,不要再割了,這片麥子,會有人替你割。」
「不疼……」
沈婉下意識地否認,轉頭才發覺將士們都在割麥。
她想了想,還是道:「可我想做的事,還沒做完。」
牧衡鬆開她,低頭緊握麥釤。
「嗯,所以有人會替你。」
他說完走向旁側,笨拙地學著將士們的動作,收割眼前的麥田。
「亭侯不可!」沈婉與將士們皆驚,欲阻他繼續。
將領忙道:「亭侯身份尊貴,怎能做這些,交給我們即可。」
牧衡頓下動作,遂道:「不必阻我。不與民同勞,怎知其苦。」
說到最後,他的語氣里似有自嘲。
當他俯身時,不知多少阻礙的話落入耳中。
世人敬他身份尊貴,無人念百姓之苦。不是世人的錯,而是世道的錯。
亂世中,百姓唯求有田可耕,有糧可食。
麥粥難食,使他畢生難忘,如同百姓的苦一般。
那時明白此事,是因為沈婉,而她也是民。
而今割麥嘗苦,為她,也為萬民。
華袍上景星翻飛,與麥田格格不入,使得城外眾人駐足同望。
他們能明白,魏軍分糧後定然不夠軍需,否則也不會割這一片幾乎不能食的小麥。
魏軍沒有屠城,沒有迫害百姓,饑荒時將糧食分予他們,甚至諸侯不顧身份,會親自割麥。
不知誰先泣哭,喚「亭侯」二字,北羌百姓觸動不已,在此刻早將自身比作魏民,高呼他封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