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頁

2023-09-30 01:22:35 作者: 文檀
    見他病榻深憂,行推演之術,在他人看來,無異於自縛牢籠。沈婉雖知他心,卻更怨自己學藝不精,無法為他分憂。

    「我沒有不信你,你一直學得很好,只是這次不能。」

    牧衡知她心意,卻沒有解釋的意思。

    沉吟良久後,將湯藥一飲而下。

    此番交涉,欲解軍政之制,有諸多理由可與巫女抗衡,並不在他的憂慮中。

    憂慮之事,唯有部族中的百姓。

    讓步六孤完全接受魏國制度,卻是難上加難,對抗的不僅是巫女,還有步六孤氏多年的信仰。

    非沈婉能推演周全,能與巫女對峙。

    心有三願,必要為此付出萬千,這些卻不能告知於她。

    沈婉沒有再問,將藥碗收走,後退數步,等醫者前來針灸。

    他言相信,她就不再暗自糾結,因為牧衡從未騙過她。

    心中卻有一瞬,還是略有自責。

    「沈婉。」

    在她後退時,牧衡卻喚了她。

    「我受咳疾困擾多年,每至寒涼時,總會反覆。有你在後,其實已好轉很多,你又何必自責。是我深受你恩惠,你亦為我解憂。」

    牧衡說完,垂眸將自嘲盡數隱下。

    他曾痛恨病榻之身,如今也未曾改變。

    女郎還未張口,醫者已至他身側,將要褪衣時,他卻止了醫者動作。

    「沈婉,不用再擔憂我,啟程時再來即可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。」沈婉頷首,起身往外走去。

    待簾門落下,醫者卻道:「亭侯對她,遠比他人。」

    牧衡聞言一怔,遂道:「是,我敬她。」

    醫者嘆笑,點穴行針後,替他新添炭火,使得帳中暖意甚濃。

    「非也,女郎品性,三軍中無不敬重。我只是嘆,亭侯身負重任,頑疾纏身,心神懼疲下,卻還能惦念她為女郎。」

    行軍途中,常在牧衡身側的,就是醫者和沈婉。

    錦衣華袍的諸侯,不曾攜帶奴僕,身側唯有一女郎,私事常親為,兩人自始至終都恪守禮儀。

    沈婉不像奴僕,所做之事,牧衡皆讓眾人知曉,使她受到敬重,也常不離他身,許多事牧衡都只交給她。

    醫者其實不太懂,他們究竟是何種關係。

    牧衡沒有應聲。

    帳外風驟,雜影甚多,他的眼中,唯有那抹熟悉的身影。

    過了許久,他才平聲道:「我曾也有疏忽,不願她再受辱。」

    諸多雜影,逐漸化成初見時的場景,仿佛那雙明眸又在望他。

    醫者還欲再問,牧衡卻已猜到他所想。

    「她身有修竹骨,使我敬重萬分,是我在俗塵中的知己。」

    竹林四年,得摯友陪伴、遇明主出山,溫時書等人,都可稱作知己。

    唯有她,是在俗塵中無人可替的不同。

    *

    一日後,眾人才到部族境內。

    初來時的森森白骨,已尋不到蹤跡,深入後的景象,讓眾人駐足而觀。

    朝廷撥款修築的運河未完工,農田開墾一半,再不見翻動痕跡。

    百姓們見到魏國車輦,皆面露牴觸,唯有路過農田時,才會尚覺可惜。

    沈婉站在高處,風中傳來奴隸被鞭撻的痛呼,使她側首望去。

    奴隸受鞭因穿漢人衣袍,卻無論如何都不肯脫下。

    「奴不脫!脫了會凍死,你們根本不曾管我們的死活,奴信奉巫女,卻不能沒有衣袍禦寒!」

    他聲嘶力竭,伏於地上,雙手交叉緊緊攥著兩側衣袖。

    話音落下,鞭子落得更狠,待眾人走進後,才稍作停頓。

    「為何他不能穿漢人衣袍?」

    打人者聞言嗤笑道:「仙語神聖,言你們魏人不可信,衣袍當然不能穿,他不脫,便是不敬,該打!管你們何事!」

    見鞭子又要落下,奴隸早就閉上雙眼,痛苦卻遲遲未曾落下。

    抬眼,卻見有兩人鉗制住了持鞭的手。

    沈婉望向牧衡道:「亭侯當心身子。」

    「無礙。」

    牧衡奪下那根鞭子後,兩人才同時鬆開手。

    見有人阻攔,部族內的貴族紛紛來前,但牧衡所帶甲士多達百人,無人敢輕舉妄動。

    牧衡沒有干涉部族政權的想法,見他們心生不滿,遂道:「他沒有不敬,不該打。」

    「魏人,懂什麼。」不知誰鼻間傳來聲冷哼,嚇得地上奴隸連顫幾下。

    「此衣,為修築運河時,朝中所發,僅用作百姓禦寒,他之所求,也僅此而已,並非支持魏人,何必要打他。」

    「詭辯而已。」

    牧衡聞言,沒有立即反駁,而是彎腰想將奴隸扶起。

    奴隸卻不領情,而是趕快爬走,背靠枯樹慢慢起身,眼中帶有戒備。

    牧衡哂然一笑,說道:「他若支持魏人,如今受我解救,該感恩戴德,並非戒備躲藏。」

    還是有人毫不在意地道:「他是奴隸,又懂什麼。誰扶他都會怕,他怕的只是再被打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他又何必倔強不肯脫衣,甘願被打?」

    他這樣問,使得貴族們一時無法反駁,面面相窺後,還是要將奴隸拽走鞭打。

    未等牧衡再次開口,衣袖處就被扯動,側首順著女郎的視線,卻窺探了些許秘密。

    並非奴隸一人著漢人衣袍,許些貴族外衫下,皆能看見熟悉的衣料。
關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