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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1:22:35 作者: 文檀
劉期大喜,頭風霎有好轉。
「何在?」
陸涼卻沉思須臾,目光略有糾結,望向身側女郎。
「王上勿急,臣有些話想問她。」
沈婉不知何故,垂首而拜:「大司馬請言。」
這是陸涼第一次見她,卻回敬她禮,才問:「帳中之事,我聞宦官複述,如今卻想問你,若不為報恩,可還會憂慮國事?」
沈婉緊握七星,撫著武曲紋路。
「民深受亭侯恩惠,尚明白百姓皆被國庇佑,若無魏國,無王上仁德,也難有今日安穩。婉,當憂國事。」
「那你言之赴死,不怕嗎?」
「若國有危,婉不願苟活。」
陸涼聞話,沉默良久,方道:「果真要你赴死,可有遺憾?」
沈婉思索片刻,唯有輕嘆,「《靈語》一事,博得才女之名,愧對代國百姓,所為遺憾。生逢亂世,不能陪伴家人,無緣再見,所為遺憾。」
「但……」沈婉稍頓,含淚而笑,「亭侯若在,必能幫我了卻遺憾。至於父兄,知我為國捐軀,雖悲傷,卻會以我為傲。」
「若前鋒將領,舉你父兄,女郎又該如何?」
陸涼言畢,拱手長嘆,竟不敢再看她。
山谷行軍,九死一生,將領若熟稔伏兵之計,前鋒將士方能得生機。這是減少傷亡,最後一計。除卻沈家父子,無人能勝任。
沈婉一怔,張口欲語,淚卻先流。
「那就全我沈家家風,生於微末,志卻不屈。我知父兄為人,以將氣鑄骨,必不會遇危退卻。婉,亦以他們為傲。」
陸涼卸下佩劍,對她三拜。
「我敬女郎,遠勝於我。」
中軍帳里,寂靜無言,眾人皆長拜不起。
*
沈婉回到營帳,已至寅時。
她掀起帷帳,發覺牧衡已褪去華袍,身著白衫,憔悴安靜,唯有容顏華美。
沈婉輕緩跪坐旁側,細觀他模樣。
原來他的華袍下是這樣消瘦。
高山浮雪,足以讓世人仰望,偏要親自為人間降下甘露,落得這般模樣。
沈婉敬他,亦愛戴他,卻在此刻有了些許遺憾。
她將七星歸還,知他熟睡,悄悄趴於塌旁,顫抖撫上他手。
觸及到他溫暖的手掌,沈婉倏地一笑,似有珍惜、似慨嘆、似留念。末了,卻化為不舍在明眸里徘徊。
深夜寂寥,她呆坐許久,那些難以言喻,最終都吞入喉中。
她想了又想,將鬆開手,卻被他倏地拽住。
「亭侯?」沈婉僵直脊背,不知他何時醒來。
牧衡額上細汗密滲,將苦痛忍下,手指愈發用力。
「你,為何不快……」
沈婉一怔,倉皇收起情緒,道:「亭侯何來此言?忘記和你說,我就快見到父兄,其實很開懷。」
「你在瞞我。」
「我沒有……」
未等她再掩飾,他忽地吐出一句話。
「在哪裡見?」
沈婉心神懼顫,張口無言,她緩緩垂眸,將情緒隱藏在燭火照射不到的陰影里。
牧衡等不到答覆,強撐起身,霎時衣襟染血,觀自身狼狽,他鼻間發出苦笑。
「沈婉,別再避我。」
聞血氣翻湧,沈婉強忍住衝動,掙脫他的桎梏。
「我去喚宦官來替亭侯更衣。」
「沈婉……」
牧衡再次拉住她,他嫌棄地擦淨頜下血跡,似極為痛恨病榻之身,攔腰將她拉於眼前。
「我位至四公,中軍帳里的一切,皆不會對我隱瞞,你的事,我怎會不知。」
沈婉一窒,垂眸望他眉眼,哽咽笑笑:「我來,是想與亭侯道別。我為女郎,壬日尚不知能否隨軍,但父兄為將,倘若有難,我絕不會獨活。」
「我感激亭侯照拂,今日言行,發於內心,絕不後悔。亭侯又何苦這樣?」
牧衡聞言,頸間青筋陡地暴起,方覺肺腑刺痛。
他苦笑不止,嘆道:「民護我,才是本末倒置,魏趙之爭,終是我欠你。可你之言,讓我嘗盡剜心剔骨之痛。」
「不是。」沈婉打斷他,提聲道:「亭侯為民盡心竭力,婉本微末卻深受照拂,今還亭侯恩德,當為知恩圖報。若換成魏國百姓,也會如此。」
「亭侯愛民,百姓亦愛亭侯啊……」
話音落下,牧衡撫胸急喘,欲言不能,苦痛萬分。
塌邊七星卻在此刻急轉,他欲感應,沈婉卻更快些緊握。
「亭侯,不可。」
沈婉還欲再勸,當兩人同握時,熟悉地感覺倏地湧上靈台。
她感應到了。
那是澤山百姓,他們耕種桑田,感激愛戴著牧衡,還有她跪在中軍帳里的聲淚俱下。後來唯見牧衡,觀他病榻深憂,身後先有她的身影,而後圍繞越來越多的百姓,再不見他病態模樣。
沈婉倏地睜眼,顫抖不已。
原來,咳疾好轉的關鍵,是民心……得萬民擁護,方能使他再不受苦痛。
第18章 梅香落
他素衣血染,慘然一笑。
「看到些什麼?」
沈婉搖頭,不知從何說起。
明明,魏國百姓皆愛戴他,可他還是落得這般境地。
她竟在此刻,有些怨懟天道。
認可他,卻讓他備受折磨,再去得天下民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