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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1:22:35 作者: 文檀
    牧衡沒再掙扎,卻始終望著她,視線里,或有責怪、或有遺憾、或有萬千之言,皆被她看在眼裡。

    她站在醫者身後,哽咽難忍。

    觀他腰間六星珠不見蹤影,又落得這般模樣,篤定他行了推演之術,卻不知為何如此嚴重。

    沈婉不敢再和他搭話,轉身詢問宦官。

    「究竟發生何事?亭侯怎會如此?」

    宦官踟躕片刻,想到王上囑咐,便將在中軍帳里發生的事無巨細講給沈婉。

    末了,聽他嘆道:「古往今來,文死諫,武死戰,哪能全占?亭侯這般,是要王上的心啊!」

    他說完,又覺不妥,俯身道:「奴多言了,可亭侯實在令人心痛。」

    沈婉聽後一言不發。

    再觀牧衡眼中情緒,她好像倏地明白了什麼。

    壬干,除卻武曲化忌、天梁化祿,還有紫微化權,左輔化科①。

    紫微星為帝星,需有良臣輔佐,左輔星再合適不過。每至紫微化權時,帝王總會獨斷專行,從而做出錯誤的判斷,可左輔化科,總能在關鍵時機勸誡帝王,使得帝王不會選錯道路。

    除非孤君,不得良臣輔佐,才會一錯再錯。但劉期明顯不是,他被眾多良臣輔佐,天道怎會忍心見他犯錯。

    這些時日的溫習,她能解釋星象的變化,卻無法提前對應事件。

    她不敢妄言國政,生怕犯錯。

    可聽宦官講述後,她卻能對應了。

    所有的一切,都是他在為魏趙之爭做準備。

    帳中逐漸靜謐,唯有醫者忙碌,待針灸過後,才起身望向眾人。

    「亭侯,暫無性命之憂,卻萬不能再行推演之術,不可損神勞心。否則,恐怕我等無力回天。」

    帳中眾人聞言,皆連聲應下,卻不敢觀他病榻之軀。

    唯一人跪於旁側,替他拭淨血污,認真記下醫者囑咐。

    「亭侯咳疾,可否根治?何種方法能緩解?」

    「無法根治,針灸藥物稍能緩解,終是治標不治本。」

    醫者說到此處,稍作踟躕,「雖不知緣由,亭侯咳疾早前已逐漸好轉,許是今日太過損神,引起反噬。」

    沈婉聞言一怔,問:「自何時好轉?」

    「未攻代國前,澤山改革後。」

    沈婉略有所思,卻猜不透其中關鍵。

    塌中人鳳眼微闔,逐漸竭力,不知是否睡了,帳中眾人早已陸續退下。

    她安靜凝望著他,見他指尖微顫,抱膝自問:「你在用天命,賭王上會採納你的計策是嗎?」

    「曾聽你言,國之大事,非一日星象可定。武曲化忌,當有前人用性命鋪路,所以你以死志規勸君王,唯求保萬千黎民安穩。可你這樣,要的又何止是王上的心……大魏子民,皆會體會剜心之痛。」

    沈婉顫抖輕嘆,手撫下頜,竟不知何時淚如雨下。

    「你……學得很好,都記得……記得我說的話。」

    沈婉一怔,觀他病態,問道:「亭侯為何這般執拗?就算唯有此計,可你為謀臣,何苦請封前鋒?」

    「軍機不得耽擱,我不欲王上為難……將軍們……」

    話至此處,牧衡急喘,難以再言,唯存嘴角淡笑,悽美令人心顫。

    他眸中似有千言萬語,沈婉沉默良久,問:「過了壬日,魏軍可還有勝算?」

    牧衡搖頭。

    「若王上採納他人諫言,此戰又會如何?」

    牧衡還是搖頭,他將手移至七星珠上,欲再感應,沈婉在慌亂間將七星奪走。

    「亭侯不可!」話音未落,她卻怔愣在地。

    手中七星急轉發燙,她記得,這是天道欲給人指引,沈婉卻從中感應不到任何。

    直至兩人對視,她倏地記起,那時她能感應六星,是有他在側。正值未攻代國前,澤山改革後,卻不見咳疾侵擾他身。

    沈婉想不通其中關竅,欲再感應,卻頻頻失利,反覆如此,在寒夜中竟生出一身冷汗。

    「沈婉……不要白費力氣,你可知天妒一詞?」

    天妒者,皆會英年早逝,沈婉怎能不明白他的話。

    可她不肯承認,緊握七星與他相視,「婉,不知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世人皆知,遼東牧衡擅演天象,卜筮天下之事,十二國內,無人能在玄學上與你平分秋色。這樣的亭侯,我能理解的,是你被天道所選擇,怎是天妒英才?亭侯,你在騙我。」

    牧衡還欲再言,沈婉卻打斷了他。

    「黎民感激你、愛戴你,若知你用性命換其無憂,必不會受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甘願赴死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亭侯!」沈婉搖頭,不欲他再言,含淚而拜,「婉,也是民。是你在太極殿前守護的民啊!我活十七載,顛沛流離,苦痛不已,自遇到亭侯後,方知民該有什麼樣的生活,這一切都是亭侯謀來的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,不敢受、不想受、不欲受你用性命換來的安穩。想必黎民,也是如此。」

    牧衡將手伸出塌,欲碰她,卻在力竭後垂下。

    沈婉見此,忙握他手,卻小心翼翼,虔誠至極地放回原處。

    長拜三叩,嘆道:「您為民謀,婉牢記在心,願您與大魏,與萬千黎民能同見太平盛世。」

    她說完,起身往帳外走去,將牧衡託付給宦官,直奔中軍帳。

    寒夜深冬,馬蹄盔甲使雪沫揚起。女郎卻跪在中軍帳前,任風雪摧折不為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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