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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1:18:04 作者: 八月薇妮
如今因生了懷疑,便先不急著升堂,只暗中問話,就已經存了個周全之心。
是日,夏御史急急回到夏府,跪地向著夏夫人稟明。
夏夫人駭然色變,幾乎以為他是在哄騙自己。
夏御史道:「母親曾對我說,妹妹的冤qíng,是多虧了崔家姑娘,可惜她短命夭亡,母親因此年年祭祀,如今人卻在眼前,且逢大難,是以孩兒請示母親,竟該如何處置?」
夏夫人出神半晌,點頭道:「這多年來,我因以為崔姑娘夭逝,常常心有不安,總覺著這般好女子,如此短壽,十分不該,卻又讓我們欠下人家的恩qíng難以報還。若不是她,你妹妹亡魂於天,該受多少冤屈,我夏家被曹墨玩弄於掌心,又是如何的恥rǔ……本還想來世身為牛馬也要回報,不想如今她落在你的手中,要怎麼做,難道你竟不知道麼?」
夏御史眼中早就落下淚來,伏地道:「兒子知道了。」
此後,果然便又提審過堂,雲鬟一一如實供認。
在監察院的囚牢中又住了兩日,因勞心乏神,那牢中境況又惡劣,時不時讓她想起當初在此受刑時候的場景,當初趙黼人在雲州,不在身邊兒,倒也罷了,如今,竟又是個生死不知了……偏她又不能前往找尋。
這般恍惚之中,風邪侵體,不免病倒。
雲鬟本以為這一病,便會死在牢中,何況她也明白:趙世原本就知道她的身份,本可以庇護,可偏叫監察院來查,或許,趙世也是因為知道了趙黼有礙,所以……遷怒於她?
不管如何,這欺君之罪只怕逃不了。
幸而其他的事託付了夏御史,只怕他會盡力周全。
雲鬟索xing放開心懷,順其自然罷了,渾渾噩噩地在牢房之中過了仿佛數秋。
待醒來之時,人卻復在宮中,先前經歷的那出逃、入獄……仿佛夢境。
她病得有些昏沉,隱約聽靈雨說,皇帝也正病著,靜王近來在宮中近身照料。
宮中有些傳言,說是皇帝不好了,且有意讓靜王殿下繼位。
也是,如今皇室中只這位殿下猶在,其他的……除了廢太子流放在外,卻也指望不上。
又問起趙黼,靈雨自然一無所知,又問自己為何會脫釋,她卻也語焉不詳。
門外仍隱隱地有鵲噪的聲響,靈雨立在榻邊兒,有些無所適從。
忽地白樘道:「去取些溫水來。」靈雨一愣,忙答應著而去。
白樘看一眼雲鬟,從袖口摸出一顆朱紅色的丸藥來,於掌心裡微轉。
第501章
雲鬟見他舉手將丸藥送到跟前兒,便道:「這是……什麼?」
白樘道:「療傷治病的良藥。」
那紅在眼前漾開,模糊又清楚,雲鬟無心吃這藥,忍不住問道:「尚書,我不是已經罪無可赦麼?如何又回到了宮中?」
白樘道:「怎麼,你反而想在監察院裡不成?」
雲鬟呆看了他片刻,忽然醒悟自己人在榻上,未免不像話,當下便yù起身下地。
白樘道:「你身子虛了,再顛動只怕越發受不住,老實些就是了。」抬手在她肩頭輕輕按落。
雲鬟轉頭看去,卻見那gān淨的長指緩緩落定,卻又瞬間離開,只留下一道虛虛地影子。
啞然之際,雲鬟道:「我的事,是不是連累了尚書?」
白樘道:「我如今不是好端端地在麼,又連累什麼?」
雲鬟道:「我聽說……」
未曾等她說完,白樘道:「你不必多想,我選擇為之事,都是深思熟慮,並不會為了什麼人為難。」
雲鬟聽了這句,反略覺安心。
白樘端詳著她,道:「把這藥吃了。」
雲鬟舉手接了過來,看了片刻,嗅到一股極淡的香氣:「這是哪裡來的?看著這般難得。」
白樘淡淡道:「特給你要的。」
因站的近,見她長睫輕眨,似兩排密密地小扇,而臉色蒼白幾乎透明。
目光所至,依稀能看清耳畔那淺淺微藍的血脈,自從趙黼失蹤那一夜開始……她就清減下來,一路至此。
昨兒抱她回去,手中的人極輕,給他一種感覺,就如同是秋日枝頭的一片枯葉,隨時都會被肅殺秋風掠走。
略覺意亂,白樘退後一步,默默調息。
不yù相見,卻偏相見。卻也顧不得了。雲鬟心中的疑問甚多,復抓了一個最要緊的,問道:「尚書自然消息最為靈通,不知可有了他的下落了?」
白樘正調息中,聽了這悄悄地一句,一口氣陡然紊亂,心頭亂撞。
剎那,仿佛吃了口壞了的rǔ酪,舌尖也略覺麻澀。
雲鬟見他臉色古怪,當下不敢再問。
白樘無心逗留,道:「我尚且有事,先去了。」他叮囑一句,袍袖微揚而去。
雲鬟看著那道軒昂背影,心中卻還有一句話想問,卻又擔心話一出口,又生出事來,倒不如讓他就這樣離開。
正怔怔思忖,白樘卻無端止步回頭,那雙眸中晴光泛動,唇角微張。
他分明像是個有話要說的模樣,卻竟一字未響。
最後只道:「好生服了那藥,大有裨益。」
白樘去後,靈雨方捧著熱水進了殿內,問道:「尚書去了?」
雲鬟心不在焉地看著手中丸藥,「嗯」了聲,靈雨也瞅了眼,道:「尚書給的?只怕是極名貴的好藥,總也比太醫院裡的qiáng,且快吃了要緊。」
雲鬟抬頭道:「先前你說……尚書被罰俸,又被斥思過之類,如今他能進宮來,許是無礙了?」
靈雨道:「人都來過,當面兒怎不問仔細?卻又問我?我聽得哪裡比得上尚書親自說?」
雲鬟嘆息,靈雨倒了水,小心捧了過來:「罷了,才略好了些,又要勞神了,且先吃藥。」
雲鬟因連日極少進食,那藥香被水汽一衝,竟覺很不受用,手掩著胸口,便急急咳了起來。
靈雨忙將水放下,便扶著為她順氣。
雲鬟喘了半晌,喝了口熱水,卻覺著好過了些。
此後數日,雲鬟的病漸漸好轉,也很快臨近新年。
這日,正是除夕,天兒有些許的yīn沉,皇城內不許放pào仗,外間卻依稀有些零碎的爆竹聲響,隱隱透來。
這樣萬家團圓的時節,雲鬟倚窗遙想,竟回到鄜州那個大年初一,清晨絕早的qíng形。
正神遊天外,有內侍進來,躬身道:「聖上問……問您好了些不曾,叫傳快些過去說話兒呢。」
靈雨雖在宮中廝混良久,聽了這話,仍是忍不住手兒發抖,不知吉凶。
雲鬟抬頭道:「知道了,即刻便去。」
靈雨忙握住手:「才好了些,可能撐得住?」
雲鬟道:「我知道你為我著想,可知我心裡也想早點兒見見陛下,解除心中疑惑?」
當即匆忙換了衣裳,靈雨親自陪著前往寢殿。
不管換成哪裡,陳設布置何等的華貴,皇帝的寢宮都透著一股森然氣息,步入其中,就像是走進一個世間最寬敞瑰麗,極美而大氣的虎xué。
仿佛每一塊兒光可鑑人的琉璃磚下,都埋著白骨,每一塊兒斑斕的毛毯底下,都浸著鮮血。
再次跟趙世相見,各自驚訝。
雲鬟詫異於皇帝的老朽,而趙世則詫異於她的清瘦。
尚未開口說話,趙世先低低地笑了兩聲。
雲鬟跪地,低頭的當兒,眼前許多小小金星亂竄。
趙世喝令平身,方道:「聽說你也病了,可好了些?」
雲鬟道:「是。聖上可也大安?」
趙世道:「朕的是心病,安生不了。」
雲鬟默然,趙世長嘆了聲,忽地又說道:「若不是這一場,朕還真的不知道,原來你是這樣的得人心。」
雲鬟疑惑,抬頭看向趙世。
趙世卻也正盯著她:這樣美麗的女孩子,看似柔弱的跟一枝花般,只要他手指微微一動,便能叫她頸斷花折,粉身碎骨。
卻想不到,這「花兒」,會有那許多人捨命相護。
雲鬟不知皇帝這話的意思,因為她並不知道,先前,就在她被囚在監察院牢房中的時候,朝堂上有過一場空前的爭執。
當時早朝上,趙世撐著病體,聽監察院梁御史稟奏謝鳳----崔雲鬟女扮男裝,禍亂朝綱之事。
梁御史稟明來龍去脈,趙世耷拉著眼皮問道:「眾卿,不知都意下如何?」
滿朝文武,寂然無聲。
若是換作別的什麼人,只怕即刻便有人跳出來,歷數諸多罪過,指摘百般不是。
但是如今這個人,卻曾是刑部里鼎鼎有名的,白樘手底下極得力的。
群臣因礙於白樘的顏面,有少數人生怕滅了一個崔雲鬟事小,若是因此牽扯了白樘,得罪了這人,豈不是弄巧成拙。是以這是一則顧忌。
至於另外的原因,卻是眾人都對謝鳳此人,甚是熟絡。
從雲鬟上京的頭一日便嶄露頭角,戳破兵部隋超親妹被害案,到宮內恢復山河圖……以及此後種種。
京城內的官員,哪個不是順風耳千里眼?早就將「謝鳳」的底細打聽的一清二楚。
卻是清白而平正的很。從南到北,她自縣衙最底的小吏做起,一路經歷諸多離奇險駭,艱難坎坷,最終在刑部於白樘手底當差,眾人都是服氣的。
當百官聽聞這謝鳳原來是個女兒身後,反應可謂jīng彩紛呈。
有人萬不肯信,說世間再無這般膽大包天又且能耐的女子。
有人卻道:「原本那謝鳳的相貌就過於清秀俊美了,且當日皇太孫在的時候,兩人之間多有曖昧。想當初皇太孫還是晏王世子的時候,豈不是跟崔侯府的那位嫡女就……可見是真。」
也有些守舊正統之人,在驚異之餘,卻是受不得這般「離經叛道」的舉止,先前對「謝鳳」有多少稱讚,如今就有多少怨憤。
除此之外,又有一gān素日裡嫉恨「謝鳳」升的快的,聞聽此信,自然遂願,便想趁機踩上一腳。
金鑾殿上頃刻的沉默後,果然便有兩位御史出面,道:「我朝以來,就從無這樣驚世駭俗的行徑,一介女流,兩截穿衣三綹梳頭,只該安分守己留在內宅,恪守婦道,這崔雲鬟卻如此放làng形骸,混跡朝堂,出入皆同男子一般,全無半點貞節廉恥可言。此風端然不可長,必當嚴懲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