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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1:18:04 作者: 八月薇妮
    趙黼會意,便握住趙莊的手,讓他沾血的手貼在自己臉上。

    趙莊目不轉睛地看著他,眼中依稀透出幾分欣慰,幾許臨別無奈之傷。

    打量了趙黼片刻,趙莊復道:「黼兒……我、我跟你母妃都……都是最愛你的……你、答應我……」

    趙黼恨不得大哭出聲,只是死死地忍著:「我知道,我知道!父王,我知道!你好好地……只要你好好地……我什麼都答應,什麼都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答應我、你……」趙莊試圖吸氣,呼吸雖急促起來,卻再無法言語。

    他以一個古怪的姿勢揚了揚首,貼在趙黼臉上的手隨之一彈,便不由自主地滑落,只在趙黼的臉上留下數道血漬痕跡。

    那原本已經有些冷意的手陡然離開,趙黼愣住,垂頭看著趙莊,卻見他雙眼閉上,仿佛在瞬間睡著了一樣。

    趙黼不信:「父王?」

    太醫們先前都在動魄驚心,見了這qíng形,雖猜到幾分,卻也不敢去信,其中一個壯著膽子過來試了試趙莊的脈。

    猛地撤手,臉色如鬼,嘴唇只是哆嗦:「太子、太子……」

    趙黼閉了閉雙眼,眼中的淚盡數落在趙莊面上,他卻一動不動。

    目光一度錯亂,趙黼卻吼道:「都閉嘴……不許出聲!」

    太醫們戰戰兢兢,不知如何。

    只聽趙黼又道:「我父王……有些累,正要安歇了,你們、你們誰敢出聲驚動了,我就……殺了他!」

    太醫們彼此相看,卻也知道他是怎麼了,一時之間,均都沉默無言地垂頭跪了下去。

    白樘在旁邊,從頭到尾目睹了這一幕,可是看趙黼如此,又叫人能怎麼樣?

    閉了雙眸,掩起眼底的不忍之色。白樘無聲而嘆。

    正這會兒,外頭依稀聽到有人急急地叫道:「當值的太醫呢,快來去含章宮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含章宮」三字入耳,白樘心頭大亂。

    忙看向趙黼,卻見他死死地摟著趙莊,不知是因牙關緊咬還是如何,嘴邊一股血沁出來。

    他竭力低頭,將臉貼在趙莊的臉上,父子兩人緊緊靠在一處,仿佛什麼也無法將其分開。

    只因趙黼被囚禁在天牢,連日水米不進,身體早就撐不住,昨晚上又傷神驚心,一路狂奔而此,越發元氣大損。

    這會兒jīng神恍惚,內傷無法形容,幾近不能自持,只一線壓制。

    他閉著雙眸,冥冥中有個聲音勸自己:什麼事也沒有發生。

    偏偏外間那人又道:「太醫速去含章宮,太子妃……」

    趙黼茫茫噩噩中,竟聽見「太子妃」三字,才驀地又睜開雙眼。

    外間傳旨的內侍因不見太醫出來,正一邊叫嚷,一邊著急地奔了進來,卻見眾人都跪在地上,而榻上,是趙黼抱著太子,兩人皆遍身鮮血。

    趙黼正抬頭盯了過來,就仿佛正沉眠中的猛shòu被陡然驚醒。

    那內侍冷不丁對上他的眼神,嚇得趑趄後退。

    趙黼寒聲道:「你方才說什麼?太子妃如何?」

    內侍抖了會兒:「回、回殿下,太子妃、不知……不知怎地……暈厥在含章宮,陛下……讓太醫即刻前往……」

    就像是天地之間的風雷均都直入耳中,將他心底那一線的防守都搖動起來。

    趙黼閉了閉雙眼:「暈厥?」

    內侍道:「是、是……奴婢也不知道……」

    趙黼木然半晌,回頭看看趙莊。

    忽然,他抬手在趙莊臉上慢慢地撫過,便小心翼翼將他放在榻上:「父王,我去看看母妃,待會兒再回來陪你。」

    慢慢地轉頭,又掃過地上的太醫們,道:「你們,好生照料我父王,若有差池,我一個也不能饒。」

    太醫們雖心知肚明,卻是半個字也不敢說,只死死匍匐於地。

    趙黼起身出外,才走了幾步,渾身的力氣卻仿佛都一gān二淨,單膝一屈,幾乎跌跪在地上。

    抬手在冰冷的地面撐了撐,趙黼提一口氣,復邁步出門。

    此刻,含章宮內。

    所有侍候的宮女內侍們都垂頭站在殿中一角,寂靜中,隱約有一兩聲未曾忍住的啜泣。

    趙黼來到之時,正看見趙世在同王治吩咐什麼。

    趙黼目光轉動,終於看到裡頭榻上躺著的人。

    他便盯著那處,一步一步走到跟前兒。

    因他手上的鐵鎖鏈尚未解開,隨著他一步一步而行,那鎖鏈也微微發聲,似嗚似鳴,似顫抖戰慄。

    原本半垂的幔帳之中,露出太子妃的臉,她靜靜地躺著,神qíng安穩,宛若熟睡。

    趙黼輕聲喚道:「母妃……黼兒來了。」

    太子妃靜默無聲,趙黼來到跟前兒:「母妃?」

    太子妃仍是一聲不吭,趙黼舉手,在她的鼻端試了試,復又緩緩地縮手。

    他木然立在榻前,一刻間,宛若行屍走ròu。

    心底的那一線,就似在瞬間被點燃,倏忽不見,只餘一抹青煙。

    死寂無聲中,皇帝趙世在身後,忍不住輕輕地吁了口氣:「黼兒……你且節哀。」

    趙世琢磨了會兒,又沉聲道:「此事十分蹊蹺,不知是誰人暗下毒手,朕會命人仔細查明真相……」

    趙黼卻仍是不答,只是背對著此處,沉默無聲地煢然而立,仿佛並未聽見。

    趙世又沉沉一嘆,猶豫著問道:「太子……」

    因趙黼來去甚快,他先前在太醫院的時候,那些太醫等又不敢妄動。

    是以此刻太醫院的人還未回來稟告,趙世尚且不知趙莊qíng形如何。

    但心中卻有些不祥之感,皇帝正要再問,卻聽趙黼低低笑了幾聲。

    手上鐵鏈也隨著簌簌聲聲。

    這宮殿內本是森寂之極,驀地傳來這樣幾聲突兀的笑,卻更見yīn森可怖之意。

    趙世皺了皺眉,道:「黼兒,你……可還好麼?太子如何了?」

    正又問了這句,外間太醫院來報信的人終於到了。

    可是見趙黼人在裡頭,卻又不敢入內,就只站在門口,遲疑著同門口的太監稟明。

    那太監臉色大變,不顧一切進內,便跪地道:「陛下,大事不好,太醫院說,太子殿下已經……」

    一句話還未說完,趙世心頭巨震。

    與此同時,那太監「啊」地一聲慘叫,話語從中折斷,整個人竟跌飛出去。

    原來是趙黼一腳將在chuáng邊的錦墩踢起來,竟把原先跪在地上的內侍狠狠撞飛出去,重重跌出數丈開外,生死不知。

    他毫無預兆出手,趙世略有色變:「黼兒!你做什麼?」

    趙黼原本背對著他們,此刻才緩緩地回過身來,眸色幽沉閃爍,竟極狂亂。

    嘴角偏帶一抹笑,他道:「誰敢咒我父王,我便要他死。」

    就算趙世半生戎馬,九五至尊,見慣風雲,然而此刻面對這般趙黼,卻不由地一股寒意從腳底升騰。

    他張了張口:「你……」看一眼榻上的太子妃,又想到方才那內侍的話,眼底也一片黯然,便道:「黼兒,你且冷靜些。」

    趙黼低低地又笑起來,臉色甚是古怪,道:「冷靜?你叫我冷靜?」

    趙世原本並沒多想,可見他這般,心頭寒意越發濃了,無端竟有種想要退縮之意。

    這在從來呼風喚雨的皇帝而言,卻是生平第一次。

    趙黼似笑非笑地抬頭,他的臉上仍印著趙莊留下的血手印,再加上那股發自骨子裡的殺機跟狂怒到極致bī出來的冷意,更顯得宛若地獄裡的煞神修羅,叫人望之魂喪魄散,不寒而慄。

    趙世身邊兒的王治也發覺不對,壯膽道:「殿下、殿下……您節哀……」

    趙黼目光森森轉動。

    王治被他掃到,嚇得牢牢閉嘴,大氣兒也不敢再出一聲。

    趙世心中的戰慄不安宛若殿外風雷,呼嘯狂亂,他不由轉頭看了眼,示意王治快傳禁軍。

    趙黼卻早看了出來,面上笑意更勝:「你怕什麼?」

    皇帝本yù悄然後退,被他一問,卻只得止步,qiáng道:「朕怕?」

    趙黼低笑:「哦?你不怕麼?」他抬手,帶血的長指虛虛點向趙世。

    這姿態竟如此囂狂傲慢,仿佛九五至尊於他而言,不過是個任憑處置的卑微物件兒。

    皇帝幾乎忍不住打個寒顫,咬牙道:「黼兒,朕知道你……傷心之故,然而太子跟太子妃……」

    不等說完,趙黼打斷了皇帝的話,道:「你不配再提他們。」

    皇帝掌心裡握著寒怒:「黼兒,朕會為他們討回公道,可是你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公道?何為公道?」趙黼道:「你向誰去討回公道?這一切,都是你造成的……若不是你,我又怎會流落至此,若不是你,他們兩個怎麼會……」

    雖心底已經明白了那個真相,趙黼卻仍是說不出來,說到最後,反變成極厲烈的數聲長笑。

    他厲聲道:「再公道,他們能活過來麼?我只要他們活過來!你且給我這個公道!」

    趙黼說罷,驀地舉起雙手,微微用力,只一掙,便聽「鏗」地一聲,那道鐵鎖鏈已經被掙斷成了兩截。

    直到這會兒,王治總算緩過勁兒來,大叫道:「來人來人,護駕!」

    十數個禁軍聽命,飛快地從殿外沖了進來。

    趙黼卻視若無睹,只一步步向著趙世走來。

    有兩名禁軍首當其衝,因試圖過來將他攔住,被趙黼雙手輕揚,鐵鏈席捲而出,將兩人的兵器捲住,復一揮。

    兩柄腰刀倒飛出去,那兩名禁軍躲避不及,頓時噗噗兩聲,腰刀穿胸而過,均已倒地斃命。

    其他眾人見狀,膽裂心驚,卻因皇帝在後,只得壯膽再上。

    趙世卻也將這一幕看的明白,雙手握緊,想出言喝止,心卻也似被人緊緊地捏著,幾乎連呼吸都困難。

    這一眨眼的功夫,又有幾個禁軍衝上前,趙黼踢翻了一人,擊飛一人,也不理地上的傷者慘呼,漫不經心將那兵器奪了過來。

    本就是個不世出的煞神,如今更有了兵器,這下子,越發是猛虎下山,似入無人之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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