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06頁

2023-09-30 01:18:04 作者: 八月薇妮
    這一夜,宮中。

    內侍匆匆來至寢殿,道:「皇太孫在外求見陛下。」

    皇帝皺起眉頭,目光沉沉道:「這會兒他來做什麼?」思索了會兒,道:「傳。」

    趙黼一路往內的時候,發現皇宮之中的禁軍變動甚大,往日他所重用的那些親隨等幾乎都不見了蹤影,多數都是厲統領那邊兒的臉。

    來至寢宮門口,果然見殿前當值的也都更換了,且人數多了一倍。

    裡頭一聲「宣」,趙黼舉步入內。

    這寢殿他來過千百次,起初雖然也並不喜歡皇宮,但因殿內這個人是自己的「皇爺爺」,血緣相關,天倫之qíng,因此心中感受自也不同。

    從沒有一次如現在這般,每一步都如此沉重,如進森羅殿般冰冷。

    這一切,都是因為上面坐著的那個人已經不同了。

    趙黼距離皇帝有十幾步遠,便站住了。

    皇帝斜靠在龍榻上,見他跪地行禮,淡聲問道:「你如何入夜又來了?」

    趙黼道:「黼兒心中有一個疑惑,若不能解開,只怕夜不能寐,故而貿然前來求見皇爺爺。」

    皇帝道:「是什麼疑惑?」

    趙黼道:「先前皇爺爺jiāo代我回京來料理恆王叛變之事,我只當是因為信任黼兒,故而委以重任,但為何皇爺爺竟讓厲銘領了那樣的手諭?」

    皇帝道:「那又如何。你年輕衝動好殺,故而叫個人看著你,不讓你作亂就是了。」

    趙黼一字一頓道:「您先前,並不是如此的。」

    皇帝淡淡道:「此一時,彼一時。」

    趙黼笑了笑:「果然是此一時,彼一時,先前您都是百般維護我,當初太子謀亂,還故意調我離開,讓我避嫌。但是這一次,卻親手送我回來,如此還不夠,還故意設計,引我進圈套。」

    皇帝側目:「你說什麼?」

    趙黼道:「那殺死恆王跟趙濤的真兇,已經找到了,並不是我。」

    皇帝皺眉,不置可否。

    趙黼道:「皇爺爺大概是沒想到罷,真兇居然會這麼快被找到,既然如此已經治不了我的罪了,那還要再想什麼別的法子?」

    皇帝道:「大膽,你口口聲聲說真兇,真兇何在?」

    趙黼道:「我本來懷疑是白樘身邊兒的巽風,今日質問白樘……才知道不是。」

    皇帝目光幽暗,並不言語。

    當時趙黼一心懷疑巽風,季陶然卻有不同看法,白樘在旁聽著,若有所動。

    他叫了任浮生來,便是吩咐召集天水阿澤,一同前去將巽風跟離火追回。

    後來趙黼才知道,白樘的八衛之一離火,曾跟巽風學過暗器之術,兩個人發she暗器的手法極為相似。

    昨日巽風的確是回京來隨侍靜王左右,這點兒靜王也證實了,巽風是陪著靜王進了宮門的----他們在路上的時候,恆王正死在趙黼面前。

    但是,離火卻並不曾跟著行獵,而一直都在京內。

    離火原本不肯招認,然而以白樘之能,任憑是鐵石人也能問出言語來。

    無奈之下,離火便供稱了受命於皇帝,也跟厲統領一樣接到旨意,伺機殺死恆王父子,嫁禍趙黼。

    趙世聽趙黼說罷,不見如何驚慌詫異,只輕聲一笑:「好個白樘,朕叫他去查案子,他卻查到朕的身上來了。」

    趙黼道:「離火所說,是不是真?」

    趙世沉默,瞥了趙黼半晌,終於說道:「你真的想要知道?」

    趙黼道:「是!就算是死,孫兒也要死個明白!」

    趙世喃喃道:「死?」低低笑了起來。

    正在這時,便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傳來,趙黼回頭時候,卻見是趙莊急匆匆走了出來:「黼兒!」

    趙黼道:「父王。」

    趙莊走到他身旁,背對趙世,眼中滿是焦灼:「你這會兒進宮做什麼?」卻一直向著趙黼使眼色。

    趙黼如何能看不明白,可以他的xingqíng,又怎會真的一「走」了之。

    還未回答,就聽得皇帝道:「罷了。既然,你執意如此,朕也沒有別的選擇了。」

    趙莊猛地回身:「父皇,黼兒只是一時糊塗,他即刻要出宮去了。」

    皇帝道:「不用了,其實朕也知道,以他的xingqíng,必定是要找個水落石出才罷休。瞞不住,也不用苦心瞞遮了。這本來就是紙里包火的事兒,朕早就明白,只是……」

    趙世長長地嘆了口氣,再睜開眼睛時候,卻是透過趙莊,看向他身後的趙黼,眼中難得地掠過一絲不忍之色。

    趙黼見這般qíng形,道:「聖上都要置我於死地了,還需要隱瞞什麼?」

    趙莊喝道:「黼兒!」

    趙黼道:「父王。我只想求個明白。」

    兩人對峙之中,便聽皇帝道:「你想明白麼?原因很簡單。」

    趙黼看向皇帝,卻見他目光森森看著自己,竟道:「因為,你並不是朕的皇孫。」

    就仿佛眼前有電閃雷鳴似的。

    趙黼雖然設想了一千種自己惹禍的因由,甚至連雲鬟的身份之謎也算計在內,卻想不到老皇帝會說出這樣一句。

    「什麼?」他不信。

    而這一場狂烈的風bào,似乎才掀起了一角兒。

    趙世道:「你並不是朕的皇孫。你是英妃的兒子,你身體之中有遼人的血,所以你覺著,朕該怎麼辦?」

    趙黼眨了眨眼,然後笑了幾聲:「這個、這個……皇爺爺,您是老糊塗了麼?」

    自從趙世開口,趙莊就仿佛失去魂魄,一聲不能言語,甚至在趙黼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一句話後,他都無力再阻止。

    趙世也不以為忤,只波瀾不驚地看著趙黼。

    趙黼道:「你們說的英妃,就是當年那個自焚在宮中的遼女,這天底下誰不知道?她雖然有個孩子,卻是抱著那孩子一塊兒燒死了,你們說我是他的兒子?我是遼女的兒子?這簡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!」

    趙黼指了指自己,大笑,又看趙莊:「父王,你可聽見了?他說我是遼女的兒子,那個被她帶著一塊兒燒死了的孩子,父王,你如何不笑?」

    第466章

    趙黼說罷,卻並沒有人笑,甚至連趙黼自己,那笑中,也隱隱地透出幾分厲烈之意。

    殿內異常地安靜,皇帝的臉半隱在火光之中,越發晦明難辨。

    趙莊站在趙黼身旁,恍若靈魂出竅。

    然而趙黼的話,一字一字傳入耳中,卻明明是恁般清晰。

    寒意徹骨之時,趙莊更是懊悔無法言喻。

    那日,蘭劍行宮中。趙世醒來,令眾人皆散,獨獨留下他陪侍。

    彼時趙莊還不明所以,並不知道,那正是他一步踏入深淵的開始。

    這註定是個不寐之夜。

    皇帝起初沉默,開口之時,問起的卻是趙黼相關。

    趙莊還只當時皇帝是疼愛之意,故而閒話,直到皇帝問道:「朕記得,當初你人在京中,才成親之時,欽天監曾雲,你命中子嗣緣單薄,朕當時且不信呢。」

    趙莊原本面上還帶幾分笑意,聽了這句,那笑容陡然一僵。

    只得qiáng笑道:「可不是麼?如今也正是這般,只黼兒一個。」

    皇帝道:「說來也怪,你跟太子妃都是盛年,怎麼這許多年來,只黼兒一個獨苗兒?」

    趙莊道:「這個,也不好說,想來只是命罷了。」

    皇帝停了一停,才又說道:「總不會,是你跟太子妃有什麼隱疾?」

    趙莊笑道:「父皇如何竟說起這些來,何況黼兒爭氣,就只他一個也已經很足了。」

    皇帝看著趙莊,見他臉上是溫和寬慰的笑,神qíng里卻又透著三分謹慎似的。

    皇帝回想了想,道:「當初宮內出了那件事,朕竟沒什麼心思去仔細看過黼兒,只聽說小世子體弱多病,後來等朕醒過神來,你們偏又去了雲州,後來黼兒大了上京,我見他那樣出息,又想先前虧欠了你們好些,才對他格外偏疼。」

    趙莊道:「父皇並沒有虧欠,是兒臣自求的。」

    「嗯,」皇帝點頭道:「當初朕也只當你是為了不叫太子跟恆王嫉妒,故而自請鎮守雲州。」

    趙莊心中亂跳,垂頭默然而聽。

    皇帝道:「不知除了這個,還有別的原因了不曾?」

    趙莊道:「父皇這話……兒臣不解。」

    皇帝眼皮一抬,緩聲道:「很多年前,宮內曾經有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內侍,原先沈貴妃還在的時候,他因故得罪過,幾乎被打死。朕記得那時候他才多點兒年紀,是英妃出面救了……」

    皇帝之所以記得這件事,是因為跟英妃蕭利海有關,所有事qíng一旦跟那女子相關,便也似鮮活明亮了起來一般,叫人難以忘懷。

    趙莊閉口不言。

    皇帝出了會兒神,道:「當初英妃生了孩子後,忽然發瘋,竟抱著孩子玉石俱焚了,後來幾年,這內侍自然也不是昔日那個未曾經事的了,朕見他沉穩能gān,便時常叫他在外頭走動,後來又委任他為鄜州大營監軍,恢復了他的舊名:杜雲鶴。」

    因花啟宗逃獄,又歸順了遼國,雖有白樘的周全,皇帝已經大不悅。

    後杜雲鶴上書請罪,便解除他宮奴身份,且順勢許他退官還鄉。

    趙莊道:「父皇因何竟提起他來了。」

    皇帝道:「你不覺著古怪麼,杜雲鶴對你好似十分忠心,難道他果然是目光犀利,一早兒就看好了你,故而在你未曾上京之前便去巴結,只為以後平步青雲打算?」

    趙莊道:「這個,兒臣不知。」

    皇帝道:「你不知,朕或許知道。」

    皇帝閉上雙眼,眼前仿佛又閃過那女子紅衣如火,於馬上明艷一笑的光景。不等趙莊開口,皇帝道:「他是在報恩。」

    寢宮內的氣氛這般壓抑,趙莊突發奇想,此刻自己倘若能夠飛天遁地,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、不必此刻面對,該多好。

    皇帝道:「今日他之所以會死,只怕也有人發現了其中蹊蹺,何況他身上遍布刑訊之傷。」

    幽黑的眼珠兒盯著趙莊:「所以,如今朕想問的是,----在你殺了他之前,他對你說了什麼?」
關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