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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1:18:04 作者: 八月薇妮
只有趙黼仍是緊緊地看著雲鬟,半晌,反而望她身邊兒走了一步。
原來因總是俯身撿拾、垂首安置等,破費力氣,雲鬟來回之間,略有些暈眩,走起路來,步子有些虛晃。
趙黼站在身後,想叫她歇會兒,可這是什麼qíng形下?皇帝,兩位王爺,驃騎大將軍,刑部侍郎……都在場,那一隻眼睛是好糊弄的?當下只得咬牙不語。
雲鬟腳步止住,抬手在額角上輕輕一支,略吁了口氣,才又走到桌邊兒,目光掃過,把手上的一座城池安在邊沿。
趙世眯起眼睛,看見那正是「雲州」,地方紋絲不差,他不由又瞥趙黼一眼,見趙黼只目光沉沉地望著雲鬟。
此刻,雲鬟除了這地理圖跟地上散落的眾物,眼中似再看不見別人,而對趙黼而言,眼中卻只有她,也再無別人。
雲鬟又吁了口氣,把手中另兩樣東西又慢慢地放下,這一次,卻是天南海北,是在浙東邊角,放下了一輛戰艦。
趙世不由吐了口氣,面上有些似笑非笑之意。
這個戰艦,他是認得的,正是先前經過張瑞寧指點,他自己親手加上的,連所放江上的位置都半點不差!
張瑞寧靜王等也很知其意,不由對視一眼,眼中既有震驚之意,又有嘆服之色。
只恆王看了這半日,雖對照之間覺著沒什麼錯漏,然而一個人有多大記xing?勉qiáng記得七八個排布,已經是不錯,若是十幾二十個,就是了不得,可是他在旁邊看著,崔雲鬟俯身起手之時,早就放了二百餘的地理山川等。
恆王看不懂,便不耐煩起來,忍不住便對欽天監的人嘀咕道:「到底怎麼樣?他、他難道真的都做對了?」
此刻趙世也正在身旁,欽天司滿面通紅,道:「竟是沒有出錯。」
恆王叫道:「這怎麼可能?」
地理司的人也小聲說道:「回王爺,聖上,我們方才一一對照,的確是並沒有錯處。」
恆王雖是眼睜睜看過的,可是這種事如何能信?便道:「瞎說!你們是不是眼瞎了,再仔細看!別給他遮了眼。」
此刻張瑞寧在旁道:「王爺,著實不怪他們,當真是沒有錯兒。王爺看,這一次他拿的是蜀中的青城山,你瞧,正是這個方向……是了,這個是桂林的姑娘山,不錯!正是這裡無疑,聖上您看。」
這兩處地方,也是相隔甚遠,中間更隔著許多山巒路徑。
趙世早看出來了,從來都沉若深海的眼底,忍不住驚疑之色越重了。
此刻地上散落的眾物已經被撿的七七八八,雲鬟後退幾步,望著幾處的旗幟,俯身要撿,不料眼前一黑,幾乎就往前栽了過去。
趙黼早留意了,忙上前一步,將她手臂拉住:「可還好?」
雲鬟一時無法回答,咬著牙,微閉雙眸,撐了片刻,才說道:「多謝世子,無礙。」慢慢地將手臂撤回來。
趙黼只得復又後退,勉qiáng壓住心中憂慮。
雲鬟深吸一口氣,把地上的幾枚極小的旗幟都撿在手中。
此刻恆王因無論如何不能信服,便暗暗地對欽天監地理司的人道:「都仔細看著,就算是有一處的地方出錯,也算不得他贏了。」
眾人的心暗中怦然亂跳,雙眼卻仿佛粘在了雲鬟的一舉一動之上。
殿內越發寂靜,連雲鬟舉手cha落旗幟的細微聲響,都顯得十分響亮。
不知不覺,已經過了一個時辰。然而殿內眾人卻都不覺時候已過,只顧盯著看,一個時辰就似彈指一揮而已。
先前曾說過,這地理圖乃是欽天監跟地理司等二百餘人人,費了三四個月時候,仔細排布才得妥當的、被趙世一把掀翻之時,就仿佛是許多沙粒落地,紛紛亂亂,如何能認得仔細,又聽趙世說出那種條件,自然也以為必不可能。
誰知世上竟偏有這種不可能之事。
雲鬟雖看著平常,渾身卻已經被汗濕透,臉色也越發白了,因裹著胸,如此俯身抬頭,又殫jīng竭慮,呼吸也都有些艱難。
放眼四看,從斜角稍遠處,將一排綠樹撿了起來,手指垂地間,有汗珠子跌落在琉璃地面上,雲鬟眨了眨眼,復又起身。
腳下一動間,額頭上的又有一滴汗滑落下來,幾乎迷了雙眼。
眼中有些澀疼,前方許多人影也幾乎都模糊了。
雲鬟抬手拭了拭雙眼,並來不及細看對面眾人的神色表qíng,只顧重重地呼吸了兩口,才走到地理圖前。
此刻眾人雖都緊緊地盯著那地理圖在對照著看,但是那些明顯的山城等物,還可查明哪裡有缺漏,哪裡有錯處,可是這十分不起眼的一派綠樹,又是哪裡之物?
欽天監地理司的人都忙亂起來,眼睛四處逡巡,趙世也已經忘了別的,只盯著雲鬟的動作,卻見她面色平靜地,目光重又掃了一遍,左手撩著右手袖口,俯身,把那一排樹放在了山西晉中的晉祠邊兒上。
趙世倒吸一口冷氣,耳畔響起群臣此起彼伏的驚呼聲。
恆王又驚又怒,索xing走到地理圖旁邊,俯身細看,想看她是不是信手亂落,然而他又能看出什麼來?
張瑞寧也早走過來,看了會兒,嘆道:「的確是這裡無疑,當初地理司的人為了好看,各處但凡有山巒,便用四排綠樹格外標示,好讓山顯得醒目些,你們看,這兒只有三排樹,中間少了這個,必然是方才聖上掀翻之時,這一排便跌落出去了。」
張瑞寧說罷,抬頭又看雲鬟,含笑贊道:「難得,難得,若不是今兒老夫親眼所見,只怕是再難相信的,世上竟會有這般心聰目名的奇異少年俊才,怪不得能屢次偵破那許多奇案……」
張瑞寧還未夸完,恆王哼道:「這還沒完成呢,大將軍就先夸上了……到底如何,總還要聖上親自評定。」
張瑞寧這才忙道:「聖上恕罪,是臣一時忘qíng了。」
趙世不置可否,雲鬟也仍是面無表qíng,看了張瑞寧片刻,並不做聲,轉身又離開此處了。
恆王哼道:「真真兒是無禮的很。」
靜王聽了,方緩緩說道:「並不是無禮,照我看,這謝小史此刻正專心圖上,只怕無心旁騖,不管是張大將軍誇他,還是王兄貶他,他應該都聽不見的。」
恆王嗤道:「更是放肆了!這般目中無人,聖上可還在跟前兒呢,他竟也敢視而不見,聽而不聞的?」
靜王見他無事生非,chuī毛求疵,便一笑無言。
趙世舉手,示意恆王噤聲。
此刻雲鬟轉身四處看了會兒,眾人也都低頭打量,並不見地上還有什麼散落之物了。
欽天監等眾人看著手中的地圖,又看看那已經被恢復完好了的地理圖,均都嘆為觀止,五體投地,就把那捲冊重新又收了起來。
雲鬟打量這片刻,身子已覺有些輕飄飄地,連走路都有些艱難,只勉qiáng回來,垂首又看那地理圖。
趙世便望著雲鬟,道:「你已經做好了?」
雲鬟道:「是……」
趙世淡淡地笑了聲,才要開口,雲鬟忽然說道:「請聖上……且稍等片刻。」
眾人都不知她是什麼意思,卻見雲鬟閉上雙眼,皺眉苦思。
恆王耐不住,不由道:「放肆,這是在做什麼……」
才斥了聲,卻見眾人都聚jīng會神地望著,連趙世也只靜候,恆王才訕訕地停口。
且說雲鬟閉眸擰眉片刻,睜開眼睛,轉開頭去,竟看向趙黼。
趙黼正也盯著她,四目相對,便皺眉問道:「是怎麼了?」
雲鬟緩步走到趙黼跟前兒,忽然矮身,竟慢慢地半跪了下去。
趙黼不知是怎麼樣,忙問道:「你做什麼?」
才要去扶她起來,卻聽雲鬟道:「勞煩世子抬一抬腳。」
趙黼聞聽此話,這才半信半疑地抬起左腳,並不見如何,復抬右腳……猛然驚呆了,卻見在腳底下,竟踩著一面極小的紅色旗幟。
原來趙黼方才因擔心雲鬟,曾走過來扶住,不料無意中踩了這枚小旗幟。
趙世靜王等見她連這樣最細微之處都能留意,均都悚然,啞口無言。
雲鬟舉手將這一面旗幟拿了起來,重走到桌邊上,端量了片刻,便穩穩地cha在了漠北平州城外。
耳畔響起趙世大笑之聲。
第255章
且說趙世笑道:「好好,今日朕果然是大開眼界。」
皇帝打量眼前的地理圖,點頭又嘆:「這份才能,可當真是古今無雙。朕先前竟是小覷了你了。」
雲鬟斂手低頭,道:「小吏不敢。」
趙世帶笑看了過去:「你是天生如此博聞qiáng記,過目不忘似的?」
雲鬟垂著頭,眼睜睜地看著汗滴從額頭臉上滴下來,打在琉璃地面上,從一滴連成小小地一片,如湖泊般明亮。
身體裡的疲憊之意透骨而出,雲鬟聽到自己恍然答道:「是……自來如此。」
趙世又大笑了幾聲,仿佛又說道:「眾位愛卿都看明白了?恆王、靜王……你們……」
皇帝的聲音湧入耳中,卻又仿佛輕風一般掠過,渾然不入。
雲鬟竭力定神,想要聽清皇帝在說什麼,然而他的聲音就好像遠在天邊,越發飄渺,支零破碎的字句跳起來,說道:「還是黼兒慧眼獨具……知能識賢……」
雲鬟閉了閉眼,琉璃地面上模模糊糊映出一道影子,似曾相識,陡然驚心。
而皇帝又說道:「白愛卿……既然、那麼你……」
雲鬟已無能為力去聽,只是盯著那道影子,眼前忽然閃現上京後,那令她至為難堪的一幕,鋪天蓋地的黑暗襲來。
雲鬟暈厥之時,趙世正在傳命,本是白樘離她最近。
白樘腳尖挪動瞬間,卻又生生停住,這一剎那的功夫,就見趙黼掠到跟前兒,將人半扶半抱了起來。
倉促中趙黼低頭看去,見雲鬟臉白如紙,氣息奄奄,且鬢邊髮絲都已經濕潤了,原本嫣紅的唇瓣竟也有些泛白。
他本有滿心的話跟念頭在胸口蠢蠢涌動,然而見她是如此模樣,那些念想卻在剎那間灰飛湮滅了。
皇帝趙世詫異問道:「這是怎麼了?」
白樘道:「想必是因方才一場殫jīng竭慮,勞累過度,故而暈厥。」
趙世道:「既然如此,快傳太醫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