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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1:18:04 作者: 八月薇妮
    那嚮導只得陪笑,當下便仍領著他往衙門去。

    從西倉街上經過之時,趙黼打量這條街道,見都是些商鋪,街頭又有幾個人走得飛快,且走且指指點點。

    中間兒的正說道:「老馬家那個不孝子又發瘋了,快去看看。」

    旁邊一個道:「教出這樣喪盡天良的子孫,也是老馬兩口兒造孽,竟似養了個難伺候的祖宗。」

    另一人道:「我聽說這回已經報了官了,不知是會如何處置,最好就把他捉拿起來,送進大牢里關幾天。」

    趙黼揚首看了會兒,不知怎樣,往前走了幾步,卻見那幾個人拐進了一條不大的胡同。

    耳畔隱隱有人道:「大家快快讓開,典史來了。」

    趙黼聽這聲兒有些恭敬意思,不免探頭看了眼。

    正看見許多人圍在前方不遠處,有一角墨青色官袍在眼前輕擺,如一片深秋的蒼翠落葉隨風消失般,悄無聲地進了一座宅子的門內。

    身後兩個身著公服的捕快,也緊隨其後。

    趙黼腳下挪動,想走過去,又有些猶豫。

    就在此刻,聽到那處有人嚎啕叫了一嗓子:「大人可替我做主啊,這個不孝子灌了些貓兒尿,就要打要殺的,這日子如何過得……」哭天搶地,訴說冤屈。

    趙黼聽是jī毛蒜皮的家務事,皺皺眉,復退了回來,指了指前方道:「縣衙不遠了麼?」

    那嚮導正也打量,聞言忙道:「最多一刻鐘就到了。」

    當下才又加快步子,來至縣衙,門口的公差見他似有些來頭,便攔住要問,趙黼理也不理,只問道:「你們白知縣可在?」

    那公差不由道:「在。」

    忽然想起來,才要問是何人,趙黼已經背著手,自顧自走了進去。

    那公差急得才要叫,嚮導忙攔住兩人,低低道:「快別亂嚷嚷,你們知道那是什麼人?那是晏王世子殿下。」

    兩個公差目瞪口呆,他們都是本地之人,雖在衙門當差,可論理說,本是一輩子也見不到什麼皇親國戚的,如今竟聽說世子降臨,不免各自驚嘖,又後怕,幸喜方才不曾得罪。

    且說趙黼進了縣衙,仍是閒散地邊走邊亂看。

    誰知正遇見縣丞跟主簿商議了事兒退出來,猛然見了此人大模大樣逛了進來……主簿尚不知如何,那縣丞先是一呆,繼而緊走兩步,深深地行禮下去:「不知是世子殿下降臨,有失遠迎。」

    原來昔日白清輝前往餘杭之時,縣丞也隨行在側,因此竟是見過趙黼的。

    主簿聞言,大驚失色,忙也上來見禮。

    趙黼懶怠理會,只「嗯」了聲:「白知縣在哪裡?」兩人戰戰兢兢,親自引路。

    將到書房之時,趙黼道:「我自去見他,你們不必跟著了。」兩人方又小心退了。

    趙黼也不聲張,只悄無聲息地往前,經過那半開的窗戶之時,往內看去,----卻見白清輝端坐在書案前,身形端直,不苟言笑正看公折。

    趙黼不由暗笑,心道:「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,再過兩年,又是個白四爺了。」

    他便來到門口,輕輕在門扇上扣了一下兒,又咳嗽了聲。

    那邊清輝聽見動靜,便抬眸看來,當看見是趙黼之時,眉間忽地細微皺蹙,卻直直地盯著他,一時並沒開口。

    趙黼略覺奇怪,旋即笑道:「怎麼了小白,是不是看我親自過來找你,覺著受寵若驚啊?」

    清輝盯著他瞅了會兒,才起身行禮,又道:「世子既然前來,如何不叫人通報?」

    趙黼嘖道:「你這丁點兒大的地方,哪裡有這許多規矩,我也不耐煩那些繁文縟節。」自顧自上前,就在旁邊的椅子上落座。

    他雖然坐了,卻並不安生,握著扶柄左顧右盼,上下左右地打量,才又笑道:「小白,你這兒雖然小,不過倒也算gān淨清雅,跟你倒是有些相襯。」

    清輝並不落座,問道:「世子是特意來探望我的麼?」

    趙黼道:「不然如何?」

    清輝垂眸道:「我以為,是有些什麼軍需上的事,需要本縣協助。」

    趙黼笑道:「瞧你說的,若是公務,何須我親自走一趟。」

    清輝點了點頭,忽然走到桌前,看了眼原本的卷冊,便掩起來,道:「世子稍等。」

    趙黼還未如何,清輝竟起身走到門口,叫了個僕人過來,道:「奉茶來,再看看霍捕頭在不在,若在,叫他即刻來見我。」

    那小廝忙抽身而去,頃刻,果然奉了茶水。

    清輝道:「世子一路前來,必然辛苦,喝口茶潤一潤吧。」親自捧了一杯,送到趙黼跟前兒。

    趙黼笑嘻嘻地看著他:「總算認得六爺了?也罷,受你的qíng。」便捧了茶來喝。

    這會兒霍城因也來到,白清輝便又出了門,往旁邊走開一步。

    才要說話,想了想,又多走開幾步,方對霍城低低說道:「你去小藤花胡同,看看典史料理的如何了,若是完了事,你便同她說……」竟靠在霍城耳畔,越發密語了幾句。

    霍城疑惑不解,但見向來冷靜縝密的縣官如此吩咐,那自然是大有gān系的,忙抱拳道:「屬下領命。」轉身疾風似的去了。

    白清輝這才又回到書房,卻見趙黼仍坐在椅子上,正chuī著茶喝,他一邊兒挑揀,一邊兒咂嘴道:「這茶雖是新的,卻是下品,味兒不太好。」

    清輝不語,此刻忽然想起當年在京內崔侯府,趙黼也是這樣挑剔雲鬟房中茶水的。

    趙黼見他靜默,又道:「小白,你忙得很呢,來這兒也有一年了吧?」

    白清輝道:「是,正是一年了。」

    趙黼嘆道:「當初聽蔣勛說你來了這兒,我還吃了一驚呢,你要外放倒也罷了,那些大城富庶之地,哪裡去不得,偏鑽到這犄角旮旯里。」

    清輝靜靜道:「世子言重了,不論去哪裡,都是領皇命罷了。」

    趙黼雙眸爍爍,笑道:「跟蔣勛說的一樣。不過,我卻也沒想到,有朝一日,我會跟你在這犄角里相見。」

    清輝只得端了茶,自也喝了口,才道:「我也沒想到世子竟親自來了,是我的榮幸。」他的聲音仍是那樣清清淡淡地,雖說「榮幸」,面上的表qíng卻仍一副「跟你不熟」。

    趙黼不由笑了聲,又站起身來,捧著茶來到窗戶邊兒,往外打量了會兒,忽然問道:「我聽蔣勛說,當年在太平河畔,小白你曾說過,崔雲鬟不會那樣死?」

    清輝見他竟提起雲鬟,心頭如有冰刺,只是他畢竟是個qíng不外露的人,竟仍是不動聲色:「是。我的確曾說過。」

    趙黼回身,探究看他:「為什麼?」

    清輝道:「因為我……同qíng崔姑娘。」

    趙黼眼神微變:「同qíng?」

    清輝似沒發現他身上氣息變化,垂眸淡淡道:「是,我同qíng她,明明是極好的女孩子,卻落得那樣的下場,我不願相信她就此死去,故而那樣說,對人對自己,若真的信了她沒死的話,也算是一種心裡好過些的慰藉。」

    趙黼喉頭一動,想笑,嘴角卻只抽動了一下:「這樣說來,你只是……想自欺欺人而已?」

    清輝抬眸,眸色依舊冷澈:「是。」

    趙黼終於笑了聲:「你胡說。」

    清輝問道:「如何胡說?」

    趙黼道:「她不會死,我知道她沒有死,或許就在這……」

    偏偏說到這兒的時候,趙黼停了停,冷靜如清輝,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眯起雙眼。

    趙黼卻又道:「就在這江南的某個地方。」說話間,便又轉頭打量清輝的書房。

    雖然明知道他絕對看不出什麼破綻來,清輝心中卻竟仍難掩不安----這一刻,才感受到當初崔雲鬟聽說趙黼將去錢塘時候的那種感覺。

    這位世子殿下,天生就有種叫人心跳失常的能耐。

    清輝又喝了口茶,才問道:「何以見得?」

    趙黼不答,只仍退回椅子上,卻長長地嘆了口氣,手拄著腮,目視前方,有些發怔似的。

    清輝端詳片刻,忽然道:「世子,世子莫非,還想要找到崔姑娘?但你有沒有想過,她也許真的已經……故去。」

    趙黼擰眉看他,瞳仁微微收縮。

    兩人目光相對,清輝心底仍有一句話,微微竄動,極想要說出口來,可是望著趙黼如斯警覺明銳的眸色,卻仍是死死按捺住。

    清輝垂了眼皮:「世子見諒,是我失言了。」

    趙黼反應過來,卻又恢復了原先那嬉笑無忌的模樣,道:「罷了,還是不說這個了……對了,你仍跟季陶然書信來往麼?」

    清輝頓了頓,才「嗯」了聲,趙黼又問:「那你來此,令尊可放心麼?」

    清輝不言,趙黼噗嗤一笑,卻又口沒遮攔道:「四爺真夠狠心放心的,若我有這樣出色的好兒子,早捧在掌心裡,千疼百愛去了,哪敢放他出來這龍蛇混雜的不知名地方兒呢。」

    這話雖有幾分冒犯,但也只有他能這樣若無其事地信口亂說。

    清輝素知他的xingqíng,也並不在意,只道:「父親自有公務,何況我也大了。」

    趙黼卻傾身細看他,笑吟吟道:「小白,別怪哥哥沒提醒過你,你出來一年了,可知道京內也有些變化?那個什麼……什麼朱三小姐的……聽聞已經住在你們白府里了,只怕很快要成了你的繼母了呢。」

    趙黼一臉看好戲的神qíng,誰知白清輝波瀾不驚道:「這個我早就知道,原先沒出京之時,姨母就在府里了。」

    原來這戶部尚書家的三小姐朱芷貞,從來都極心儀白樘,先前因亡姐的關係,也常跟白府來往,名為親戚相關,實則是大有再續姻緣之意。

    白府內的白老太太等人,也有意撮合兩人。

    只不過因白樘向來公事繁忙,對朱芷貞也甚是冷淡,偏生湊巧,每當白府內yù談論婚嫁之時,白樘都有公gān出城。

    朱三小姐苦捱良久,畢竟年紀有些大了,京城內又有些風言風語,終究耐不住,加上府內催促,便嫁了新科狀元陳威。

    誰知兩人成親之後,三小姐總覺著陳狀元似不很如意,又忍不住心裡暗暗把陳威跟白樘做比,竟覺著人品、相貌、官職等……哪一點兒也不如白樘,漸漸地將夫婿棄如敝履,而白樘卻仍是天上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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