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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1:18:04 作者: 八月薇妮
而清輝在此番臨行前,曾同她特意說過。
清輝自然是同其他幾縣縣官前去餘杭,同在錢塘cao練水軍的各位主事將官匯合,參詳事宜。
而其中為首的那位,便是晏王世子趙黼。
當初,清輝同雲鬟透露了趙黼將往錢塘之後,看著她的臉色,便又道:「你或許不必太過擔心,畢竟負責安置駐軍的是餘杭海寧兩縣,到不了本地。」
雲鬟勉qiáng一笑,她又何嘗不知?
但是趙黼那個人「飄忽不定」,仿佛必定要跟他隔著天南海北,她的心才會安些,如今只隔著一條江的話……就仿佛他隨時都能翻波蹈làng地跳到跟前兒。
兩個人一時都未做聲,白清輝端詳了會兒,知道她心裡不安,便叫雲鬟落座,又命底下送滾滾的茶來。
雲鬟緩緩吃了半盞茶,心裡的涼意才散了些,可畢竟神魂難寧。
正yù告辭,白清輝問道:「我雖不知……你跟世子究竟有何瓜葛,可是……先前在我看來,世子對你,雖多有逾矩妄為,但實則不像是大有惡意的……」
白樘是個極公私分明的人,等閒不gān己事的人或者事務,從來不肯沾手,白清輝雖然面冷心熱,可卻也養成個涇渭分明的xingqíng,尤其是這些幾乎涉及「男女之qíng」的事,若是別人,只怕他也是一個「視而不見」罷了,更加不會貿然出口相問。
但這偏偏是雲鬟。
雲鬟見問,不由無聲一笑,笑意里竟漾出幾分苦澀。
白清輝試著又道:「我知道世子的xingqíng,等閒之人無法消受……」
但崔雲鬟寧肯假死也要逃離京城,若說此中沒有避開趙黼的原因,白清輝自然不信。
是以清輝斟酌說道:「我並無打探的意思,只是……不想你如此困苦為難。」
雲鬟握著瓷杯,半晌才輕聲說:「我深懂小白公子的關切之意,我跟世子的……糾葛,一言難盡,十足離奇。不過其實……細說起來,本該散為雲煙,只可惜他仿佛並無此意,所以我才寧肯迴避。」
白清輝雖不是十分懂,卻點了點頭:「世子的xingqíng,如冰如火,除非是他自己想要舍手,否則的話,只怕是難的。」
雲鬟又啜了口茶,唇齒間那股澀意越濃幾分:「你曾勸我不念過去,怎奈……有時候竟無法按捺會想起,不懼將來,可是偏偏……大人,我……竟有些怕了,倘若我再躲不過去呢?」
雲鬟的聲音很輕,若不仔細聽,幾乎就聽不分明,而她始終低著頭,垂眸看著地上燭火明滅的影子。
這也是她頭一次對人說出心聲,連林嬤嬤陳叔等都無法透露半句的話。
白清輝定睛看著她,片刻才說道:「我無法替你拿主意,也無法斷言你的將來,然而……有件事我是知道的。」
雲鬟慢慢抬頭,燭光幽淡中,清輝道:「我會一直都在……鳳哥兒的身邊。」
此後,雲鬟因前段日子受累,又加心底暗藏畏懼,便在可園內臥了幾日。
周天水見她心qíng不快,便約她出外遊山玩水,她也不肯動,此刻趙黼雖還在雲州,對雲鬟而言,卻仿佛遍地都是他的影子,若隨意出去亂走,只怕也會撞見。
如此guī縮委頓了數日,縣衙內的眾人只以為她病了,便有些陸陸續續來探望。霍城自也在其中。
霍城來時,因對她說了一件事,原來上回范小郎因偷竊被拿,便給白清輝判了半個月的監禁。
開釋之後,近來忽然一反常態,竟要來縣衙里做雜役。
霍城道:「我起初以為他又是來作弄人的,誰知竟不是,每日看他勤勤勉勉,竟仿佛果然改頭換面了似的。」
雲鬟聞聽,略覺欣慰,又有些好奇,便問道:「難道是霍大哥你開導了他,才讓他幡然悔悟?」
霍城搖頭,雲鬟想了想,點頭道:「那或許是知縣大人,上回我將詳細稟明大人後,大人說了會妥善處置。只怕私下裡同小郎說了什麼。」
霍城笑笑道:「大人的確是跟小郎說過話,只不過,真正叫小郎變了的,不是我,也不是大人,而是一個你想不到的。」
雲鬟疑惑起來:「是誰?」
霍城道:「是徐沉舟,徐爺。」
果然意外的很。
原來那日,被從監牢里放出來後,小郎一路回家裡去,走到半路,便遇到一些少年,因都知道他被縣官判刑,又想到范捕快之事,不免都圍著取笑。
小郎按捺不住怒火,便推了其中一人,其他少年見狀,哪裡肯善罷甘休,便圍上來,竟不由分說,把小郎痛打一頓。
正不可開jiāo,便聽到有人冷冷道:「夠了。」
眾少年回頭,見了來人,嚇得都唯唯諾諾,行禮之後,便忙不迭地飛跑離去。
小郎跌在地上,抱頭抬頭,卻見來人,竟是徐沉舟。
因范捕快的案子就是在徐沉舟擔任捕頭時候被掀翻的,是以小郎竟也遷怒了他,便叫道:「你看什麼!你心裡很得意是不是!」
徐沉舟本是路過,此刻默默看了他半晌,方冷笑道:「你到底是怎麼死,同我有何相gān。」
他轉身要走,誰知小郎難以自制滿腔苦痛憤懣,竟從地上抓起一塊石頭,狠狠扔了過去。
徐沉舟未曾躲閃,石頭重重地打在他背上,骨碌碌又落下來。
那剎那,小郎以為他要殺了自己,一時駭然,睜大雙眼。
徐沉舟果然回過頭來,莫測高深地盯了他片刻,忽然道:「你以為,錯的是我,是霍城,或者鳳哥兒?」
小郎咽了口唾沫,咬牙賭氣道:「是,都是你們的錯!」然而對上徐沉舟輕蔑的眼神,小郎竟忍不住,心底一片絕望,放聲大哭起來:「為什麼是我,為什麼!」
半晌,徐沉舟走回小郎身邊,將他下頜抬起,盯著輕聲說道:「你哭什麼?有什麼可哭的?要知道……這世上並不是只有你一個人處境悲慘,還有很多比你更慘的人想好好地活著,卻已經不能夠了。」
小郎呆住,近距離看時,才發現徐沉舟的雙眼竟有些微紅。
徐沉舟卻又很快鬆手,轉過身去。
小郎呆看片刻,忽地站起來,也跟著他走了兩步,方握著拳大聲問道:「徐爺!徐爺!我到底該怎麼做?」
徐沉舟頭也不回,冷冷淡淡地說:「別問我,也別跟著我,我幫不了……任何人。」
但是與此同時,就仿佛有人在他的耳畔厲聲叫道:「你當時明明可以做得到……」
徐沉舟用力搖頭,將那影子跟聲音趕走。
那一刻,他本yù冷冷離開,可心底仿佛有個捂著臉縮成一團的孩子,正在拼命哭泣,指責著他的漠視。
腳步慢慢地頓住,徐沉舟深吸一口氣,緩緩說道:「倘若……想要好好地,那就去、找那能讓你變好的人……不要找我這種人。」
身後范小郎問:「我不懂,徐爺你說的是……什麼樣兒的人,是誰?」
徐沉舟抬眸,眼前仿佛出現那日站在高高拱橋上、不染塵垢的影子,忽地,又似是那夜在張府密室中,qiáng忍不適,三言兩語便勸張小左放下手中匕首的那人。
徐沉舟目光閃爍,忽地一笑,道:「很簡單,你心中想變成什麼樣兒,就去找那什麼樣兒的人。」緩緩地吁了口氣,拂袖離開。
話說這日午後,薄暮冥冥,徐沉舟吃得微醺,便扶著一個小麼兒,從相好的倌人家中走了出來。
那小孩子因是風月出身,最會看眉眼高低,擅長逢迎的,便於門口拉著徐沉舟的衣袖,道:「徐爺別打這兒去了,就又被別人絆住腳,忘了再來,叫我們只空瞪著眼盼。」
徐沉舟見他如此嬌痴,因摟著肩頭,低低笑道:「說的可憐見兒的,叫我如何捨得……」
正在此刻,忽地聽得馬蹄聲得得,徐沉舟循聲抬頭,卻見隔著河,對面兒的青石板路上,竟走來兩人,後面一個拉著兩匹馬,前面的人,卻負手而行。
只一眼,徐沉舟便瞧出是個不俗的人物,著一身石青色的常服,腰間掛鑲金蹀躞帶,帶一把略短唐刀,腳踏黑色官靴。
雖意態疏懶似的,但體格矯健,自是高手,且生得龍睛鳳眼,清雅高貴中,卻偏透出一股不羈狂放的氣質,讓人一見,隱隱生畏。
徐沉舟正疑惑打量,那人因也留意到這邊兒,就也散淡掃了過來。
當看見徐沉舟摟著那小麼兒之時,眼中便透出幾分煩厭不耐,冷冷地又移開了目光。
徐沉舟在本地自然是頭一號兒的紈絝狂妄的人物,縱然知道他天生風流荒唐,眾人卻也都屢見不鮮,背地裡雖不免說上兩句,當面兒卻是一點兒也不能露的。
如今光天化日下,竟吃了人家的鄙夷白眼。
然而奇怪的是,被那雙眼睛瞄過,徐沉舟竟不覺惱怒,心中只是禁不住地震顫,就似冰河水瞬間自心上流過,除了沁涼跟微微地驚慄之外,再無其他。
那小麼兒見徐沉舟打量那人,便也順著看去,望見之時,不由笑道:「喲,好出色尊貴的人物,是哪裡來的?必不是咱們本地的,徐爺可認得?」
徐沉舟搖頭,眼睜睜地目送那人漸行漸遠,看著……竟是往縣衙方向而去。
第199章
讓徐沉舟為之一驚的這人,自然便是趙黼。
他一路跟隨嚮導,從餘杭來至會稽,卻見景致跟別處不同,且才進本城地界,那追了他一路的綿綿yín雨便停了。
趙黼抬頭覷著那清朗天色,不由又笑道:「你這雨也是欺軟怕硬,知道小白是個難相處的,故而也不敢亂下麼?」
因又見遍地青石板路,甚是顛簸,索xing下了馬兒,且看且行。
忽見前方一座拱橋,高高聳立,兩邊兒綠蔭搖曳,河面上烏篷船搖曳而過,看著古意盎然。
趙黼不由點頭嘆道:「此雖是個偏僻小城,倒也有幾分可觀之處。」
那嚮導笑說:「這便是王曦之曾留下題扇典故的題扇橋,世子若是得閒,可在本地多住兩日,這城內的題扇橋,榴花書屋,以及城外的蘭亭,西施殿,曹娥廟,戒珠寺等,都是名人墨客最愛去的地方。」
趙黼不以為然道:「我又沒那麼多墨水兒去附庸風雅,何況也沒那許多閒心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