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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1:18:04 作者: 八月薇妮
    而雲鬟之所以用張娘子已死來詐盧離,卻跟季陶然無關了。

    只因前世,那蒙面兇徒把她綁來之後,曾說過幾句話,當時她膽戰心驚,魂不附體,本應記不得的。

    可是今生,盧離就在眼前,又見他如此窮凶極惡,竟連季陶然也要殺害,她便竭力鎮定下來,因回想起前世此刻的種種。

    當時她雖然被綁著在盧離跟前兒,眼前是季陶然,可是在她看來,就如同兩間柴房,兩個崔雲鬟,兩個盧離,只不過一個蒙面,一個豁出一切似的在他們跟前兒。

    兩種既有相似,也有不同的場景,般般分明。

    面對那蒙面盧離,她慌的無法自制,淚拼命湧出,也不知自己哪裡得罪了這兇徒,便拼命垂頭抱膝,縮成一團。

    忽然頭髮被人用力一扯,生生將她拽了起來,雲鬟禁不住尖叫。

    蒙面盧離捏著她的下巴,道:「崔雲鬟?」

    雲鬟道:「你、你如何認得我……」

    蒙面盧離笑了兩聲,道:「我自然認得你,極早就認得你了。」

    雲鬟幾乎喘不過氣來:「我不懂,我從未見過你。」

    蒙面盧離不言語,雲鬟不敢看他,低頭問道:「你、想做什麼?」他仍沉默,雲鬟道:「你放我回去可好,府裡頭這會兒定然著急找我……」

    蒙面盧離才道:「那府里的人根本不理你死活,你難道不知?」

    這句話從一個素未謀面之人口中說出,卻讓雲鬟心裡陡然酸痛:「你懂什麼?」

    蒙面盧離笑道:「你不信麼?可憐的孩子,還做夢呢……」因打量著她,忽然眼神有些變化,仿佛想起了什麼,那寒意便不那麼濃了,也撤了手。

    雲鬟因心裡又怕又是難過,便復垂頭落淚,卻聽耳畔這人有些嘆息似的說道:「說起來,你倒是跟我有些相似……世上真正對你我好的人,都已去了……從此之後誰還會再理會你的死活呢?」

    雲鬟心裡一動,隱隱猜到他口中所指的是自己的母親謝氏,也許是想到了母親,便覺著沒起初那樣害怕了。

    雲鬟大著膽子問道:「你的母親也去世了?」

    蒙面盧離道:「那賤人早死了!我說的不是她,她也不配。」

    他忽然盛怒,那眼神驀地又變回原來刀鋒似的顏色,對雲鬟道:「說來你比我幸運些,畢竟你生身的母親疼你,本來……我也還有她,可現在,我又已是一個人了。」

    忽自言自語道:「不過,從此終於可以做我想做的事了,沒有人再攔著我,就如那人所說,我也終於可以……當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了。」嘶嘶而笑。

    那一刻雲鬟不懂,但縱然是蒙著面,她仿佛還能看見這蒙面底下,他笑著呲出獠牙,而那嗜血似的目光,重又看向她,肆意打量過她的眉眼,然後……一寸一寸往下……

    雲鬟定神,不許自己再想下去,這些前世之事她自然不能跟季陶然說,只道:「我先前聽了表哥說他家裡的事,又看他那樣窮凶極惡的,就猜他的親人都亡故了,他說起張娘子的時候,用的是『義母』的稱呼,且說到張娘子死訊之時,用的是『去世』二字,可見他十分尊敬張娘子,表哥,我猜的是不是極准?」

    季陶然卻一聲不響。

    雲鬟一怔:「表哥?」

    季陶然仍是不答應,雲鬟著急,忙伸手探摸過去,在他身上摸索了一會兒,手上卻黏黏濕濕的。

    第134章

    先前雲鬟因想通前qíng今事,又窺知端倪,便以言語鎮住盧離,可盧離殘忍jian詐,本不信她的話,怎奈她既知道張娘子去世之事,又知道他心底那深埋密藏、從無第二人知曉的絕密。

    若說張娘子是她亂猜所得,那鴛鴦殺這件事,以及她所說的那句話,卻已經超乎盧離想像。

    其實對盧離而言,震住他的並不是所謂「鬼魂」,所謂鬼魂之說,在他看來未免荒唐可笑,似無稽之談,因為他們的心智早就狠辣凶戾到超乎異常,縱然真有鬼神,他們也並不放在心上。

    可是雲鬟所說,偏偏擊中的是盧離最不能碰觸的軟肋。

    一是張娘子跟張大繼,二就是鴛鴦殺。

    這兩種人,對他而言,就仿佛光明跟黑暗,正道與邪惡。

    他嚮往尊敬張大繼的為人,也敬待張娘子為母之責,這正是他人xing之中唯一殘存的善。

    但是對鴛鴦殺,便不是單單一個「恐懼」可以形容的。

    鴛鴦殺在魯家作案之事,盧離曾親眼目睹。

    他有些忘了當時自個兒是什麼心qíng,但是他並未叫出聲來,也並未逃走,也許……是嚇傻了,也許是從未想到,總而言之,他便呆呆地動也不動。

    鴛鴦殺自然看見他了,那一刻盧離以為自己也要死了,他想要逃離,可雙腿卻不聽使喚,眼睜睜地看著鴛鴦殺來至跟前兒。

    那人臉上身上,都是血淋淋的,看來就如血池裡爬出來的鬼怪。

    他注視著盧離,那雙因沾血而也變得血紅的眸子,如此猙獰,倘若這會他把盧離吃了,盧離也並不覺奇怪。

    鴛鴦殺看了盧離半晌,忽然靠近過來,他身上的血腥氣跟咻咻吐氣的氣息令人窒息,而他的聲音,在耳畔低語似的:「我不會殺你,想知道為什麼嗎?因為我們是一類人,你是個怪物,跟我一樣的怪物。」不懷好意的竊笑,又仿佛是一種預言。

    那時候盧離並不知道這一句到底是什麼意思,他或者真的已經嚇傻了。

    直到不管多少年過去,那一幕仍是在他心底毫無褪色,那個殘忍的如同惡魔般的鴛鴦殺,在耳畔同他嘶嘶地說著:你是個怪物,跟我一樣。

    他隱約明白這句意思的開始,是在朱三郎家裡,把那隻總是衝著他吠叫的小狗肢解了。

    當那滾熱的血浸蔓過雙手的時候,他忽然想起來,那一年在魯家,他怔怔看著鴛鴦殺殺人,他以為自己心中所有的是恐懼,但是……並不完全是。

    張大繼的「失心瘋」,跟他脫不了gān系,但也正是因為如此,在此後,盧離竭力克制體內那股叫囂躁動的yù望,他不想讓張大繼徹底「失望」。

    因為他知道,他一旦開始,就再也停不下來了,耳畔鴛鴦殺的呼喚仿佛從未消失過,他在引誘著他,想讓盧離也變成跟他一樣的怪物。

    最初選擇當捕快,其實也是想要跟張大繼一樣,或許可以好一些……

    只可惜,事與願違。

    張大繼去世之後,他心底的惡之芽重新蠢蠢yù動,也許是……畢竟他心底的「善」太弱小,抵不過那「惡」的qiáng大。

    最終,他終於向著耳畔那聲音低頭。

    所以就在雲鬟說起他們都在看著你的時候,對盧離而言,他不是怕什麼鬼魂,而是他最怕的兩種力量,他最不能面對的……光明跟黑暗,讓他心生恐懼,無所適從。

    「你為什麼會知道?」盧離抬頭,緊盯著雲鬟,「跟我說實話。」

    雲鬟道:「我說的便是實話。」

    盧離咬牙:「你以為我會相信這些鬼話?你到底從哪裡聽來的!」

    他不信真的有鬼在看著自己,但是就如白樘所說,他怕雲鬟所說的這些話,因為無論如何想不通,便更加懼怕。

    雲鬟道:「你現在停手,還來得及。」

    兩個人目光相對,雲鬟從未想到有朝一日,自己會選擇正面對上這記憶中惡魔似的人。

    盧離忽然獰笑:「好,你既然說他們在看著我,那就讓他們來阻止我。」

    他邁步走到雲鬟跟前,俯身撿起地上的薄刃,在雲鬟頸間輕輕比了比:「說實話,我就放過你。」

    雲鬟微微抬頭,奇怪的是,雖然緊張,並不懼怕。

    盧離眯了眯雙眼,卻見手底的肌膚如最細膩的羊脂白玉,他幾乎按捺不住……忽地聽身後季陶然叫道:「有本事沖我來,你這懦夫,可知你死到臨頭了!妹妹說的話從來都會實現,她就是能看見那些東西,夏家大小姐的案子你知道對麼?屍體就是妹妹幫著白四爺找到的!」

    盧離生生地停住步子,回頭看向季陶然。

    季陶然生怕他不怒似的:「沖我來啊,我倒要看看你這白眼láng是不是敢對我動手。」

    盧離聽到「白眼láng」三個字,牙關緊咬,果然折返回他的身邊兒。

    漠然的眼神看著季陶然,盧離輕聲道:「季公子,你真是個好人。」口中雖然這麼說,手上卻絲毫也不遲疑,薄刃準確地沒入季陶然右側胸前。

    頓時之間,鮮血便順著涌了出來。

    他下手太過意外,季陶然感覺一股無法忍受的銳痛傳來,不由叫了出聲。然而只短促地叫了一聲,他便緊咬牙關,不肯再讓自己發出聲響。

    盧離好整以暇地打量他的臉色,慢慢將刀柄掣出,這樣做傷害自然加倍,然而季陶然的臉色雪白,冷汗如雨,卻仍是不肯發出慘叫。

    盧離大為意外,正要再選一處下手,忽然聽見身後雲鬟道:「他們都在看著你,在看著你呢!張大繼,張娘子,還有那個你口中的『賤人』!」

    盧離正要一刀再扎進去,刀鋒劃破了衣裳,卻無法再往前一寸,方才激起的怒逆之心再也撐不住,盧離揚手將刀子遠遠扔開,張口呼呼喘了幾下兒,抬手緊緊地抱住頭,崩潰似的嚎叫出聲。

    他轉過身,快步來到雲鬟身邊兒,揪著她語無倫次地叫道:「你怎麼知道,說!你到底怎麼知道的!你是什麼人,是人是鬼!」

    再也沒有先前的冷靜淡漠,此刻的盧離,儼然將來崩潰似的,把雲鬟揪得跌在地上,兀自抓著不放,仿佛要將她活活地撕碎了一般。

    季陶然痛的幾乎暈厥過去,見狀厲聲大喝:「放開她,放開她!」拼命掙扎,繩索都被血染透了,因掙動的太過激烈,連人帶椅子,往旁邊傾倒過去。

    只聽雲鬟道:「我就是知道,我知道你做下的這些事,我知道他們都在看著你……你不要再錯了!你是人不是畜生!」

    ----你是人不是畜生。

    盧離揪著她,待要撕開她的衣服,聽了這句,狠狠一個耳光摑了下來。

    雲鬟猝不及防,被打得往後跌飛,額頭碰在地上,頓時暈了過去。

    季陶然叫道:「妹妹!」此刻更不知身上痛多一些,還是心上的痛多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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