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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1:18:04 作者: 八月薇妮
    雲鬟道:「此事事關重大,還請大人屏退無gān人等,我才能說知。」

    鄜州縣越發哂笑:「當真笑話!自古以來公堂問案,便沒有關起門來問話的道理。」

    雲鬟不慌不忙道:「那大人可聽說過----『苟利於民,不必法古;苟周於事,不必循常,法度制度,各因其宜』這句話?」

    鄜州縣本滿臉不屑,忽地聽雲鬟說了這句,便微微色變,擰眉看她。

    而就在雲鬟說罷,門邊兒的白四爺忽地微震,任浮生並未察覺,只自顧自低低嘀咕道:「『苟利於民,不必法古……』?這句話哪裡聽過,如何有些耳熟……」

    且說堂上,鄜州縣原本並不把雲鬟放在眼裡,猛然聽見這句,暗然心驚。

    仔細定睛再看,卻見眼前的女孩子氣度從容,竟毫無任何羞怯忸怩之態,----這樣年紀的孩童,若說認得些字,會幾句詩詞,倒是常有的事兒,然而張口便能說出這一句來,卻叫人無法等閒視之……

    鄜州縣端詳不語的當兒,老程察覺有些不妙,便道:「大人,不過是個毛丫頭罷了,竟敢在大人跟前撒野,滿口不經之談,豈不是藐視公堂麼?有這樣的主子,才能教導出那樣破格無恥的奴才……」

    鄜州縣被他一句點醒,回了回神,又看向雲鬟,卻見她仍從從容容地站在跟前兒……鄜州縣咬了咬牙,便道:「夠了,本縣面前,容不得你們如此放肆……要如何斷案,也輪不到你們置喙,看在你年紀尚小的份上,便不予追究,你且退下罷!」

    雲鬟眉頭一蹙,卻仍站著不動。

    鄜州縣莫名心亂,揮手示意公差將她帶下,誰知秦晨在旁,從見雲鬟露面開始,就極怕她吃虧的,此刻見狀便搶上前來。

    秦晨半蹲地上,握住雲鬟的肩頭,低聲道:「鳳哥兒,大人自有定奪……這兒不是好耍的,我帶你出去。」

    雲鬟不言語,只是低著頭,秦晨嘆了聲,握住她的小手,起身拉著她往外而行。

    雲鬟跟著他走了兩三步,眼看要出大堂了,她的目光所及,望著前頭高高地門檻,就在這一刻,雲鬟忽然停了步子,口中輕輕地說道:「古有羊角哀捨命全jiāo,我難道不能為君一死?」

    此刻大堂內外,寂靜非常,故而雲鬟的聲音雖然不高,可是里里外外,卻都聽見了,只不過多半人不懂而已。

    秦晨也是莫名,他低頭看向雲鬟,見她不肯往前走,秦晨不便勉qiáng,只以為她仍有些執拗,正要好生再勸她兩句,卻聽得身後大堂上,鄜州縣道:「你、你說什麼?」

    秦晨一愣,便回頭看去,卻見在明鏡高懸之下,海水揚波之前,鄜州知縣睜大雙眸,死死地望著雲鬟,滿臉不信。

    雲鬟慢慢回過身來,同鄜州縣兩個人目光相對,卻並不回答。

    鄜州縣喉頭幾動,雙手撐著几案,竟緩緩站起身來,雙眸仍牢牢地盯著雲鬟:「你方才……說什麼?」聲音竟有些虛顫。

    秦晨讀書不多,更加不明白那句話何意了,只當雲鬟說錯了話,觸怒了大人而已。

    秦晨自知道鄜州縣的脾xing,當下心中叫苦,正要替雲鬟遮掩過去,不料雲鬟直視鄜州縣,微微昂首,重又清清楚楚、不疾不徐地說道:「古有羊角哀捨命全jiāo,我難道不能為君一死?」

    孩童脆生生的聲音,在大堂內外隱隱回dàng,每個人都聽得極清楚,但卻無人能解其意,就連博學如白四爺,也僅僅知道羊角哀捨命全jiāo的典故,卻也難懂此句話的內qíng。

    只有鄜州縣令目眥yù裂,駭然如白日見鬼,無人知曉----他袍袖底下的雙手已經無法自控地抖了起來。

    眾目睽睽之下,縣官竟從長桌後踉蹌轉了出來,直奔向雲鬟!

    第15章

    且說崔雲鬟來至公堂之上,說了一句話,竟叫鄜州縣面色大變,舉止失常。

    與此同時,堂下眾圍觀聽審的百姓們也都目瞪口呆,紛紛地問:「這……是在說什麼?」

    有人答道:「說什麼羊角……羊角哀捨命之類?卻是什麼意思?」都面面相覷,猜測疑惑,難知所以然。

    這任浮生早也滿腹疑竇,忙拉住白四爺問究竟:「四爺,鳳哥兒說的什麼羊角哀捨命全jiāo?究竟何意?」

    白四爺卻置若罔聞,雙眸只盯著堂中那一道身影。

    任浮生正訕訕不解,忽有一名老儒低聲笑道:「你們不知道也是有的,這乃是個讀書人的典故,說的是chūn秋時候兩個賢士的故事。」

    眾人正一頭霧水,聞言忙都請教。

    這老儒乃含笑點頭道:「這兩名賢士,一個叫做羊角哀,一個叫做左伯桃,本是結伴往楚國而去,yù圖前程的,不料中途那左伯桃凍餓不支,難以前行,他不忍帶累羊角哀,竟以死相勸角哀不必理會自己,繼續前去楚國謀取功名,因角哀不肯,伯桃竟於那冰天雪地中,將全身衣物脫下付與角哀……角哀承此重意,只得前行,後果然受楚王器重,奉為中大夫,角哀乃歸去收斂左伯桃屍首,擇地隆重葬之,誰知夜間,竟得伯桃的鬼魂託夢,說有荊軻yīn靈欺壓,角哀屢次相助無效,竟留書楚王,壯烈自盡而死,同化作yīn靈相助伯桃,yīn魂們一場惡戰,終究打敗荊軻……這正是仁義高賢的故事,千古流傳……」

    老儒緩緩說著,又捋著鬍鬚點頭讚嘆。

    任浮生正因白四爺不肯說給他,猛聽見此人出聲,大喜過望,便側耳傾身而聽。

    白四爺正擰眉看著堂上qíng形,聽這老儒生絮絮叨叨地賣弄,心中竟有不勝聒噪之意。

    任浮生卻聽得心滿意足,一邊兒聽,一邊兒忙又分神看堂上,正看到鄜州縣起身轉出,直奔雲鬟而去,----任浮生不由吃了一驚,又見鄜州縣是那樣氣色,只以為他要對崔雲鬟不利。

    自從崔雲鬟露面、上堂,雖然只是初見,然而任浮生心中卻著實喜歡起這異於常人的小女孩子,見她挺身獨擋鄜州縣的bī問,他心中更多了一絲憐惜,此刻若非白四爺在側,以他的脾xing,只怕早就衝出去了!

    且不提堂外任浮生心中憂急,只說在堂上,秦晨本yù帶下雲鬟,誰知忽然生變,眼見知縣大人急急沖向跟前兒,秦晨心底所想,卻跟任浮生不謀而合----都以為知縣是要不利於雲鬟。

    秦晨不及多想,忙閃身向前,擋在了雲鬟跟知縣之間,又微微躬身笑道:「大人,這小孩子不懂事口沒遮攔,什麼羊角牛角的,必然是些不成體統的荒唐話,大人可別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呢。」

    鄜州縣停步,一言不發地瞪向秦晨。

    秦晨只當凶多吉少,仍嘿然陪笑:「大人息怒……我立刻帶她走就是了。」他不敢怠慢,俯身就要把雲鬟抱起來。

    誰知秦晨才一張手,雲鬟也已抬起小手兒,正好按在秦晨手背上,竟似是個制止的意思。

    秦晨一愣的當兒,卻聽身後知縣直直地問道:「你……方才那句、是什麼意思?」

    秦晨越發怔忪,不由蹲在地上,回頭又看知縣,卻見知縣仍緊盯著雲鬟,神qíng不似是bào怒,卻仍只是驚悸駭然似的。

    秦晨納悶之極,不知這一大一小到底唱得哪門子戲,然而他畢竟不笨,看出知縣並非歹意,便抬手摸摸後腦勺,不再出聲罷了。

    鄜州縣問完,雲鬟同他四目相對,輕輕說道:「永靖九年,二月十六日。」

    雲鬟說這句的時候,聲音卻並不高,只在旁側蹲著的秦晨和她跟前兒的知縣兩人,方聽得清楚無礙。

    秦晨皺著眉,自然不解,知縣卻後退一步,澀聲道:「你、你如何……會知道?」

    相比較鄜州縣的失魂落魄,雲鬟卻依舊沉靜,gān淨慡利的烏黑髮鬢,越發襯出雪團似的臉,眉目若畫,鳳頰微光。

    雲鬟凝視知縣,一字一頓道:「我知道,『少年心事當拿雲,誰念幽寒坐嗚咽』,我也知道『青山有幸埋忠骨,白鐵無辜鑄佞臣』,我盡都知道,----就如我知道青玫跟陳叔是無辜的,謝二老程等人,不過是心懷不軌、反遭天譴,如今窮極無賴,反咬一口而已。」

    秦晨在旁聽得分明,雖仍是不明白個中意思,卻已毛髮倒豎,隱隱覺著兩人之間似有一股莫名寒意流動,令人毛骨悚然。

    堂下眾百姓正聽了那老儒講完了「羊角哀捨命全jiāo」的典故,雖看見堂內兩人在說話,只可惜他兩人站的近,雲鬟又聲兒低,竟聽不真切,頓時一個個好奇心發,急躁之極,卻畢竟不敢造次,只伸長脖頸,豎起耳朵而已。

    而聽了雲鬟這一番話,鄜州知縣越發駭怔,雙眼已然通紅,面上如驚,如怒,如悲,又似有些不可言說的愴然之意。

    兩兩相對,如同劍拔弩張的對峙。

    堂上堂下這會兒都是鴉雀無聲,陳叔青玫等都是呆呆地,心裡自然極為雲鬟擔憂,旁邊秦晨雖覺著這qíng形簡直詭異----他從捕快升任捕頭,這四五年裡見過多少稀奇古怪的案qíng場景,卻不似今日所見一般稀罕,有心要cha科打諢兩句,卻又著實無法出聲。

    一片死寂之中,忽聽有人道:「小小的年紀,竟如此的妖言惑眾,匪夷所思,這、這莫非是鬼怪附體麼?大人明察秋毫,可千萬不要被這小妖女迷惑……」

    這說話的人,自然正是老程,原來他跪在旁邊不遠,隱約將兩人說話聽了個大半兒,老程心思詭詐,見知縣舉止神qíng異樣的很,雖不知雲鬟那些話何意,卻也覺著不妙,因此忍不住又出言挑撥。

    老程說罷,鄜州縣眼皮一眨,才似回了神。他轉過頭,目光掃過地上跪著的眾人,最後又看一眼雲鬟,才轉過身,慢慢地仍回到高堂上坐了。

    眾人見狀,都有些緊張起來,不知縣官接下來究竟要如何,卻見知縣神qíng悲涼,垂眸沉默半晌,才聲音沉啞,道:「將老程、青玫分別羈押,其他無關人等各自退下,此案改日再審,退堂。」說著,振衣起身,頭也不回地往後堂而去。

    這一判決,頓時引得堂外一連聲的鼓譟,老程更是叫道:「大人,大人!」卻被公差們踢翻在地,不由分說押到牢房裡去了。

    秦晨先大大地鬆了口氣,便對雲鬟笑道:「鳳哥兒,你可又叫我大開眼界了,方才究竟是怎麼樣?就讓我們難纏的縣老爺變了主意?」

    雲鬟正看著青玫,聞言道:「秦捕頭,我有幾句話要跟青姐說,可以麼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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