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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3 04:13:02 作者: 錢塘路
    她認定丈夫的死是因為攝影,葬禮之後,把所有與之有關的人和物,全都隔絕在外,因悲傷過度,身體越來越差,精神狀況也時好時壞。

    上了小學,學校組織在操場看露天影片,宋雙榕自此喜歡上電影,回到家,拿著用紙盒自製的攝像機,假裝拍來拍去。媽媽看到後,狠狠打了他一頓,一邊打,一邊問他知不知道錯在哪裡,他說不知道,於是被打得更狠。

    他咬著嘴唇流淚,不讓自己喊出聲,但挨過打後,發現媽媽哭得卻比他還要厲害。

    明知會被罰,宋雙榕還是忍不住攢錢,偷偷跑去電影院,儘管已經很小心了,但總是被識破,到後來,挨打他也不在意,仍堅持去看。一直到十五歲,媽媽生病去世,沒人再管他了。

    上車前,方屹又對宋雙榕說,他的小兒子比宋雙榕小五歲,剛剛成年,在國外學攝影,現在休假在家,整日遊手好閒,如果宋雙榕有需要幫忙的地方,可以叫他一起。

    他留下一個聯繫方式,宋雙榕存在手機里,和他道別。

    不知道是不是聊到父母的緣故,一整個下午,宋雙榕渾渾噩噩,幹什麼都提不起精力,無意識地發呆數次。

    媽媽已經去世八年,他都快忘掉她和以前挨打時的痛了,至於父親,印象更是寥寥,連他長什麼樣子,宋雙榕都不記得——他遇險後,媽媽連那些照片也都燒毀了。

    小時候,宋雙榕因好奇,暗地裡搜索過幾次父親的名字,在國家地理的網站上,瀏覽了他的全部作品,也看到最新的一張雪山照片,發布時間是他去世的那年,他那時想,爸爸是不是就埋在這些雪下面。

    每一次搜索過後,宋雙榕都要仔細地清除瀏覽記錄,他也不懂為什麼要這麼做,只是下意識地覺得,如果被媽媽看到,免不了挨打,她也一定會哭。

    這兩個人和宋雙榕之間,已經相隔很長的時間和很遠的距離,但提起他們時,宋雙榕還是不能平靜應對,心底有一股難以言明的情緒,像是身體某處破了一個洞,有風颳進來。

    恍惚地挨到晚上,李聿的電話按時打來,不想被他聽出異常,宋雙榕如往常一般,和李聿聊這一天的見聞,李聿偶爾回應。

    他現在也會說自己的事,例如宋雙榕問吃了什麼,他就一樣一樣地把菜名報出來。

    即便如此,李聿的話仍是少的,宋雙榕坐在沙發中,環顧熟悉又陌生的房間,有些心不在焉,兩人的對話間出現大片的空白。

    「宋雙榕,」在又一次停頓中,李聿叫他,憂疑地問:「你今天是不是不開心?」

    在萬籟俱寂的夜晚,所有的感受似乎都被無限放大,宋雙榕鼻頭一酸,不受控地對李聿承認了,但當李聿追問緣由時,他又答不上來。

    是因為被迫記起不好的往事,還是待在沒有感情的房子中,又或是想到仍要應付舅舅一家,樁樁件件堆疊在一起,宋雙榕也不清楚該說哪個。

    他安靜下來,李聿又叫了他一聲,不像在催促,而是單純地確認他還在聽。

    平復了一會兒,宋雙榕對李聿說「沒什麼事,就是有一點累」,又說:「一周過得好慢啊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還有兩天。」李聿說。

    握著手機望向窗外,路燈亮著,無論是鯉城還是北華市,被窗框住的夜景好像都差不多。沒有多做猶豫,宋雙榕問李聿:「要不要視頻一下?」

    李聿立刻說「好」。

    宋雙榕把手機拿好,屏幕對著自己,切換成視頻通話,似乎是操作不太熟練,李聿隔了幾秒才接通。

    畫面先是對著天花板,宋雙榕看到熟悉的頂燈的一角,然後李聿把手機拿起來,他的臉還未全部出現時,好像是誤觸到按鍵,鏡頭又切換成了後置,對著電腦。

    宋雙榕出聲指導李聿,畫面仍一動不動,他意識到網絡卡頓了,舉著手機耐心等待。

    視線划過電腦屏幕時,停了下來,眨了眨眼,又仔細去看,讀到幾行關鍵字。這時信號恢復了,李聿調整好了攝像頭,和宋雙榕在手機上面對面。

    李聿湊近了一些,好像這樣就能把宋雙榕看得更清楚一樣。

    宋雙榕忍不住笑了,提醒他:「你離得太近了,我看不全你的臉。」李聿又馬上後退了,緊盯屏幕,一副嚴肅的模樣。

    就這樣相互看了許久,宋雙榕把手機架在紙巾盒上,空出雙手,倒了一杯水喝,他捧著杯子,問李聿:「你在幹嘛啊。」

    「查資料。」李聿說。

    「查『見家長最全送禮清單』嗎?」宋雙榕複述網頁中的字句,笑他。

    李聿的眼神挪開了,似乎是看了一眼電腦,又轉回到手機屏幕上,嘴唇抿著,喉結動了動,「嗯」一聲。

    「不知道用不用見你父母,所以我想先做好準備。」他說。

    李聿坐在書房的座椅當中,身後是窗,窗外是和宋雙榕此刻所處的一樣靜謐的夜,路燈暈染出團團光斑,月牙淺淺一彎。

    「不用準備禮物,你來就好,」宋雙榕說,「我父母都不在了。」

    白天還令他感到沉重和麻木的話題,此刻卻能輕易地說出口了,他告訴李聿:「他們都去世很多年了。」

    李聿看著他,忽然不動也不說話了。

    宋雙榕熟悉他的表情,每一次他受了小傷,故意對李聿喊疼,李聿都會露出這樣不知所措的神情,宋雙榕也是現在才懂得,他是在心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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