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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3 04:13:02 作者: 錢塘路
「你是怎麼知道的?」許久,宋雙榕才找回自己的聲音。
李聿只是看著宋雙榕,沒有說話,但或許是狀況已經不能更差,宋雙榕卻出奇地平靜下來,梳理事件的始末,幾乎是確定地猜測:「我的文檔帳號還在你的電腦上登著。」
「是你自己沒有退出,」李聿像是早就想好了說辭,很快地回復,又說:「我一打開就自動登陸了。」
李聿理所當然的語氣,讓宋雙榕覺得他至少應該做出反擊,表達憤怒,但同時又缺少底氣——因為他也同樣做了不光彩的偷窺行為。
最終,宋雙榕只是說:「是我的疏忽。」
一直以來,宋雙榕最不想的,就在李聿面前失態,但他一心維持的體面,好像在今晚全部分崩離析了。但他也顧不得更多,只想把這件事儘快揭過。
「那天晚上我喝醉了,」他幾乎是在央求,對李聿說:「請你忘了吧。」
李聿沉默了。
不知道過了多久,有幾片高處的枯葉隨風落下,打破了靜止。宋雙榕從恍惚中回神,聽見李聿問他:「喝醉了是什麼意思?」
他的雙手垂在身側,語速稍慢地問:「喝醉了,所以都不算數嗎?」
不知道為什麼,宋雙榕仿佛從他的語氣中,聽出一絲頹敗,他眨了一下眼,見李聿穿著襯衫,依舊挺拔如樹,又覺得是錯覺。
宋雙榕沒有否認,「嗯」了一聲。
這一晚,天空黑得不徹底,像被低溫凍出一層冰翳,泛著灰白,沒有星星。
到這裡,宋雙榕覺得,這應當是他和李聿最好的結局——兩個人解開所有的誤會,和平走向分手。
終於到了無話可說的時刻,宋雙榕壓下心底不斷泛起的酸楚,走近李聿,想把羽絨服還給他,手遞出去時,看見李聿的肩膀上落了一片枯葉。
他的手頓了頓,忍住沒有去拂,只示意李聿收回衣服,勸他:「你穿上吧。」
李聿不接,也好像沒有聽見宋雙榕的話,只是面無表情地靠近,問:「你去數學學院採訪的那天,也喝醉了嗎?」
他的語氣還是平靜的,但目光卻像凝視,很沉、很重,讓宋雙榕不自在,想後退,卻被李聿抬手握住手肘,也用身體擋住他的路。
沒有聽到回答,他又叫宋雙榕的名字,說:「是你讓我拉你的手、抱你。」
「你那時候也醉著嗎?」他又問。
他跳躍的問題和奇怪的舉動,讓宋雙榕根本無從思考,更回答不上來,只好用拿花的手推李聿,說:「我聽不懂,你先放開我。」
花瓣散得到處都是,李聿仍是一動不動,微微低頭,看著宋雙榕。
即便四十多天沒見面,宋雙榕可悲地發覺,他仍是熟悉李聿,知道他現在的難看表情,是對宋雙榕的回答很不滿。
果然,下一秒,李聿開口了。
幾乎是條件反射,宋雙榕嘗試放空大腦,不想聽李聿的指責,但距離實在太近,連他身上的溫度,宋雙榕都能清晰地感知。
宋雙榕聽到李聿非常平穩的聲音,條分縷析地、一樁一件地,回述自認識以來,發生在兩人之間的事件。
很多小事,宋雙榕以為李聿不會記得,但他的確在說,宋雙榕不禁愣怔,又很快發覺異常——
「你聽不懂哪一件事?」李聿問,又說:「是你給我打電話,說想見我。」
「一直發消息。」
「給我留六排六座的票,讓我做你的男朋友。」
「哪一件?」
他有條不紊地,將宋雙榕珍藏於心底的片段一一細數,只不過在李聿看來,自始至終,都是宋雙榕單方面在示愛、追求,用盡手段。
有一瞬間,宋雙榕甚至有種錯覺——自己正站在被告席上,聽李聿宣讀他的罪狀。李聿的神態與語氣並不強烈,但讓宋雙榕第一次覺得自己真正有罪。
他錯在不該把李聿的寡言當作默許,被動當作遲鈍,一廂情願當作兩情相悅。
忽然間,宋雙榕明白過來,他們的分手,和姜一、和曹子珩、和懷中這束玫瑰花,和任何誤會都無關,只是感情本身出了錯——他和李聿完全不合適,李聿自始至終,都不了解宋雙榕,而宋雙榕也開始覺得,李聿令他陌生。
儘管宋雙榕的確從戀愛中得到過他最渴望、最難以忘懷的快樂,但它仍是錯的。
最後,李聿又說了一遍,「宋雙榕,別說你不喜歡我。」
他自若的表情卻像逼迫,逼迫宋雙榕承認他低劣的、難堪的、一文不值的喜歡。
原來比起被李聿撞破秘密,更狼狽與窘迫的,是他根本沒辦法否認——李聿說的是事實,宋雙榕還是喜歡。
因為喜歡,所以仍會想念,會期待,會因幾條隨意的消息魂不守舍,會在見面前假設種種、輾轉反側。看到一朵形狀奇怪的雲,第一反應還是分享,然後再厭棄自己一萬遍。
會因為沒辦法不喜歡,所以想要逃離。
並不明朗的夜空和空中懸浮的灰塵像在同時下壓,將宋雙榕完整掩埋,他已經感覺不到痛楚,也不再畏懼承認。
宋雙榕睜著眼,一動不敢動,怕有什麼更可悲的東西,從眼眶邊緣滑落,他問:「李聿,我喜歡你,讓你很得意是嗎?」
李聿像是愣住了,目光澄澈到宋雙榕難以承受,卑劣的念頭不斷滋生,他想,憑什麼不交付真心的人,反而什麼都不失去,李聿還是乾淨的、天真的,只有宋雙榕渾身泥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