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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3 04:13:02 作者: 錢塘路
過敏症狀逐漸好轉,文身師向他再三確認,不需要幫忙聯繫家屬後,提前回店裡去了,護士扎完針也離開了。
李聿半躺在病床上,感受病房中的安靜,這感覺並不陌生,他想起九歲時過敏住院,也被推進同樣一間純白色的、空蕩的病房,父母工作都忙,無人陪護,他就一個人住在裡面,不覺得恐懼和害怕,只是偶爾在讀完當天的報紙後,會產生一絲無所事事的茫然。
病房的窗台上,有一株種在灰色陶土盆中的植物,枝葉耷拉,孩童時期的李聿凝視片刻,赤腳下床,給盆中澆水,又將窗簾拉開,讓它重新進行光合作用。
第二天,稚嫩的枝葉便舒展了,又過去兩天,顫巍巍的花苞竟然開出了粉色花朵。
李聿記得那是在三月初,離他十歲生日不遠,天氣已經開始轉暖。
他推開窗戶,把花盆放到窗外,沒多久,便引來了一隻蝴蝶,它在空中盤旋許久,姿態優美,最終總算落在了一朵花上。
那隻蝴蝶的翅形很寬,完全展開時,幾乎有李聿的手掌那麼大,翅膀是純淨的寶藍色,很像是一小塊晴朗的天空掉下來了。
李聿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美的蝴蝶,他小心地伸出手,想碰一碰它,蝴蝶卻飛走了。
此後一周,那隻蝴蝶每天都來李聿窗前,在花枝上逗留片刻,再展翅離開,李聿只敢在一旁靜靜地看。
他用醫院的固話撥號,托父親下次探望時,帶一本昆蟲百科來,以鑑別蝴蝶的品種,但等父親出差回家,他卻已經出院了。
後來翻遍書中所有圖鑑,李聿最終也沒再見過那隻蝴蝶。
兩年前的九月,李聿第一次見到宋雙榕的那天,他穿了一件寶藍色的T恤,似乎是剛從室外跑來,他站在電梯內明晃晃的燈光下,臉頰微紅,呼吸的幅度有點大,兩條白得反光的胳膊垂在身側,莫名令李聿想起蝴蝶震顫的翅膀。
但宋雙榕遠比蝴蝶活潑,也很招搖,時常說一些令李聿不知道怎麼接的話,他無知覺地靠近時,李聿有時很想碰一碰他,但又擔心他會逃走,只好收回手和念頭,儘量保持距離。
李聿去日本參賽時,路過一家園藝店,透過櫥窗,看到一株結滿粉白花朵的植物,和醫院窗台上的那盆一樣。
他走進店裡,禮貌詢問花的品種,得知是小木槿。
沒有過多地猶豫,李聿將其買下,帶回北華市,養在陽台上日照最久的位置,恪守養殖標準地澆水施肥。
一開始做這些時,李聿並不抱有明確目的,直至兩年前的寒冬,宋雙榕搬進家裡。
他身上有室外帶來的涼氣,仰臉看著李聿,眼皮和鼻尖凍得通紅,說:「李聿,我好喜歡這裡。」
「為什麼?」李聿問。
「很暖和,還有花。」宋雙榕輕聲說:「很像一個家。」
李聿終於主動抬手,碰了碰宋雙榕的側臉,他沒有躲,反而鑽進李聿的懷中,呼吸很快熱起來了。
宋雙榕的確像一隻畏寒的、嬌嫩的蝴蝶。
李聿開始想像,或許只要他能構築出足夠舒適的環境,確保小木槿一直盛開,宋雙榕就願意永遠留下。
四十分鐘後,李聿打完點滴,身體機能恢復從前,可從脖頸至臉側的皮膚上,卻泛起可怖的紅疹,只好繼續留院治療。
他再次嘗試撥通宋雙榕的號碼,卻提示關機了。
晚間九點十分,李聿攥著手機,和已經超時的電影票,從觀眾已經散完的影廳,走至宋雙榕的宿舍樓下。
校園內的街道皆被裝飾成紅綠配色,燈火通明,一路上,李聿聽到許多首歡快的歌曲,碰到許多人,似乎走了很久,但都不見宋雙榕的身影。
他兩次嘗試進宿舍樓里去,皆因沒有證件,被管理人員攔下。
按李聿原本的計劃,今晚影片放映結束,他向宋雙榕展示文身、理清原委後,兩人便可以攜手回家,李聿願意陪宋雙榕看他喜歡的動畫電影,也想把宋雙榕重新抱在懷中。
從醫院往南校區來的路上,他又想,因為錯過影片放映,宋雙榕生氣也是理所應當,如果他今晚仍不願回家,李聿也不會勉強。
但至少,他想告訴宋雙榕,陽台上的小木槿並沒有枯死,明年春天還是會準時盛開。
再次通話無果,李聿仰頭看向四樓的沒有亮燈的一扇窗,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亂——除了影廳和宿舍,他真的不知道還能到哪裡去找宋雙榕。
在難以計量的焦灼中,九點半,李聿終於等到了宋雙榕出現。
他從被裝飾過的銀杏樹旁走過,身邊還有另一個人,比宋雙榕高一些,李聿覺得熟悉,但一時想不出在哪裡見過。
路燈之下,李聿看見宋雙榕的眼睛很亮,眼角上揚,表情生動。
他在笑,懷中還抱著一束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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影片放映結束後,宋雙榕在後台等待觀眾散場,不多時,身旁站了一個人。
宋雙榕偏過頭,看了他一眼,覺得眼熟,但叫不出名字,只好打起精神,友善地笑了笑。
對方也回以微笑,半顆虎牙露了出來,問:「學長不記得我了嗎?」
職業原因,宋雙榕擅長通過特徵記憶人像,注視片刻,他豁然開朗:「在榮樓那天晚上,是你給我送的門卡嗎?」
「還以為學長不記得了。」他說:「我叫曹子珩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