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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3 04:13:02 作者: 錢塘路
一直到晚上見面,喻千寧仍忿忿不平,連餐後甜點都吃不下,拿出那張偷拍照反覆研究。
再次看到黑框眼鏡時,杜牧林醍醐灌頂,「這是姜一,本科二年級的。」
他摸出手機,點開數學學院的訂閱號,用關鍵詞搜出兩篇推文,「十一月初的數論美賽,我師兄就是為了帶姜一才去,他以前根本不帶本科生比賽的。」
推文中有一張兩人合照,姜一捧著三枚獎牌,因領獎台較窄,靠在李聿身旁,動作有一點拘謹,但笑得很自信。
「什麼啊,為什麼帶他?還靠得這麼近!」喻千寧拿過手機,「看起來是有一點聰明,但比我學長還是差遠了吧!」
他是以第一名的成績考進數院的,杜牧林想,但覺得喻千寧聽到會更生氣,便沒有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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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姜一手中接過推薦信,李聿第四次透過窗戶看向路對面的宿舍樓。
「在等人嗎?」姜一問。
「沒有,」李聿收回目光,手指按在信封上,「謝謝。」
「不用謝,我恰好在附近,」姜一向上推了推眼鏡,「我爸說早就該給你,但他前段時間把這件事忘了,讓我代他道歉。」
信封上的字跡遒勁,李聿點點頭,問:「姜教授哪天出院,需要幫助嗎?」
「再過兩周,情況好多了,不必擔心。」姜一似是猶豫了一下,開口問李聿:「如果你不是等人的話,介意我多坐一會兒嗎?我五點要去醫院,這裡比較好打車。」
李聿望向宿舍緊閉的大門,說「不介意」,姜一便拿出電腦低頭忙碌起來。
推薦信共兩頁,李聿取出大致看過後,將它裝進包里,再一次點開手機里的健康軟體。
他能確定,宋雙榕今日的步數,遠超在宿舍的正常活動數值——他出門了,但李聿沒有碰到。
一直等到五點,姜一準備離開,李聿也需要回研究所,兩人各自起身時,姜一的手撐在桌子上,手腕處露出一道短線,紅腫得有些眼熟。
察覺到李聿的視線,姜一主動將袖口挽上去,展示道:「一個文身,我爸最喜歡的數字『一』。」
李聿頓時想到宋雙榕肋下的圖案,問:「為什麼文身?」
「留個紀念,」姜一把包背上,苦笑一下,「其實我爸很難恢復了,情況只會越來越差,如果他真的把我也忘了,我能接受,但不想有一天忘了他。」
李聿的動作停下,視線從他手腕上挪開,猶豫片刻,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。
「不過他名字太複雜,我怕疼,就只文了我的名字,反正也是他取的。」姜一說。
傍晚,從研究所出來,李聿重新回到南校區,站在宋雙榕的宿舍樓下,用手機搜索「文身方法」、「文身痛感」等關鍵詞。
在他的認知中,文身只是一種運用特殊染料,在皮膚上繪圖的行為,和染髮一樣。
當視頻里出現細針刺入皮膚的畫面時,李聿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,霎時間,仿佛有一根以納米計量直徑的針,精準地扎在他肋下,刺穿皮膚和骨骼,直抵心臟,令他既清醒又煎熬地回想起宋雙榕展示文身時的模樣。
——他站在餐桌旁,兩隻手貓爪般蜷在胸前,將衣擺掀起,肋下是大片紅腫,在白皮膚上顯得觸目驚心,但臉上帶著羞赧的期待,像是做這個圖案一點也沒感到疼一樣。
宋雙榕怎麼可能不覺得疼,他寫卷子時,指腹被劃破一道口子,都要大喊李聿來抱,把自己說得行將就木、難以自理,掛在李聿身上指揮他走來走去。
但他在外面拍片子,從三四米高的台階意外滾落,跌得頭破血流,深夜被救護車拉走急救,卻也瞞著李聿,在見到他前沒喊一聲疼,甚至妄想拖著病軀出院。
宋雙榕的痛閾值有時高,有時低,李聿把握不准,但能確定的是,自己想保護他不受任何一點傷,不感到一絲疼。
退出視頻前,李聿又看到一條評論,說文身只是像被螞蟻咬一下,洗文身的痛感才是強烈萬倍。
這一瞬間,李聿甚至逃避地妄想,希望說出讓宋雙榕去洗文身的不是自己。
但逃避無用,他清楚地記得,當他提出「洗文身」時,宋雙榕的神情先是透出幾分茫然,而後緩慢地眨眼,像是快要哭出來一樣。
如果現在告訴宋雙榕,他不知道文身和洗文身這麼疼,他會願意複合嗎?
來不及多想,路口走出一個身影。
僅需一眼,李聿就看出那是宋雙榕,因為走在樹下時,他總想方設法地只踩樹影的間隙,看上去一蹦一跳的,被樹枝裁成片的月光接連從他身上淌過。
李聿適時地後退,隱匿至一棵樹的陰影中,看宋雙榕停在咖啡廳門口,轉頭望著他下午坐過的位置,不知道在想什麼。
兩周內,李聿四次光臨這間咖啡廳,坐在相同的位置,期望能獲得一次偶遇,但沒遇到也沒關係,因為他知道宋雙榕在四樓的一間房中寫論文,沒有出去見別人。
只停頓了不足半分鐘,宋雙榕抱著電腦走進樓里,門一開一合,身影消失在愈來愈窄的縫隙中。
李聿從樹影中走出,仰頭看向四樓的某扇窗,等燈亮起後,又看了片刻,才轉身回家。
一推開門,他馬上坐到電腦前,打開了文檔軟體。
半個月前,他有一份線上文件需要處理,打開電腦後意外發現,宋雙榕曾經登過的文檔帳號沒有退出,最新的編輯記錄顯示在幾分鐘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