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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3 04:13:02 作者: 錢塘路
最終理智占了上風,他把手機關機,低頭塞進電腦包的夾層中。
走出宿舍樓,才驚覺冬天已經悄然降臨。
天空光滑而清脆,樹葉也落盡了,路旁兩排銀杏樹空空蕩蕩,少數學生匆匆穿梭其中。
宋雙榕提著電腦包,緩緩走下台階,視線一拂,落在公告欄旁的人影身上。
那一瞬間,宋雙榕清楚地感覺到,他的心先是像枝頭的灰麻雀一樣,迎風撲扇了一下,然後才認出那是李聿——儘管他側著身,正低頭凝視手機,只露出四分之一張側臉。
沒來由地,宋雙榕敏捷退回樓內,肩膀抵著牆壁,但仍能透過樓道間的窗,看見李聿的一半身影——他穿純黑色的長羽絨服,款式稍稍變了,背後的學院標誌依舊搶眼。
羽絨服內,棕色格子襯衫的衣領露出一半,恰好卡在喉結的陰影處,宋雙榕無意識地跟著吞咽了一下。
過去好幾分鐘了,李聿還是垂眼面向手機,中途側頭朝宿舍樓看過一次,宋雙榕往窗旁側了側,錯過了他的神情。
李聿很少如此專注於電子設備,宋雙榕上下打量他,最後視線落在自己的電腦包上,內心深處湧起一個隱秘的、幾乎令他感到羞恥的念頭。
四下無人,他取出手機,長按住開機鍵。
開機畫面的加載時間從未如此漫長,進度條遲遲不動。
宋雙榕也說不清他在等待什麼,但如果、如果,李聿給他回了消息,堅持要把鏡頭送來,並拒絕收款——那禮尚往來,邀請他看場自己的電影,好像也不是不可以。
頁面遲緩地顯示出來,不等宋雙榕點開簡訊圖標,視線範圍內出現另一個跑動的身影。
他仰頭聚焦,那人正停在李聿面前——一個比李聿略低的男孩,背雙肩包,穿格紋大衣,戴黑框眼鏡,從容而熟稔地抬手打招呼,走近後,又抓了抓頸後,像是在為遲到道歉。
李聿把手機放進口袋,肩頸平直地站立於曾經等宋雙榕的位置,不知道對男孩說了什麼,兩人一前一後朝咖啡廳走去。
期間,李聿又向後轉頭,這次宋雙榕沒躲開,但李聿的視線只停在半途,像在確認身後的男孩已經跟上,就繼續向前走了。
門被推開,合上,慣性作用下來回擺動了兩次,最後嚴絲合縫地並住。
宋雙榕目不轉睛地盯著櫥窗,沒多久,那對身影再次出現,面對面坐在靠窗的空位里,嘴中交談著什麼。
窺視欲望一詞最早由弗洛伊德提出,而後這一理論被廣泛應用於各領域中,電影也被稱之為窺視的藝術。
宋雙榕曾經的影片裡也常出現這樣的鏡頭——在窗外、車裡、門縫之間,一個人望著另一個人,或期望,或遙望,或無望,長鏡頭漫長如刑期。
原來何應雨說看到李聿在咖啡廳並非夢話,但他也不是來求和。
到這一刻,宋雙榕以為自己會有強烈的感受,難過、痛苦、或如釋重負,但都沒有,他只是把手機舉起來,確認沒有收到任何新消息。
那句「分手還是分得清楚點」躺在屏幕中央,過去許久,他總算意識到,原來李聿早就分清楚了,因為分得清楚,所以毫無芥蒂——坦蕩地發簡訊,出入宋雙榕可能出現的場所,坐在從不踏入的咖啡廳內,和其他人共度午後時光。
真正分不清楚的只有他自己。
下午四點,宋雙榕落荒而逃。
道路兩旁的銀杏樹從身旁掠過,卻怎麼也到不了盡頭一樣。他最終停在教學樓下,冷空氣像金屬一般,被他大口吸入,經由喉嚨的熨帖,再吐出帶血腥味的白霧。
其實不跑這麼快也可以的,宋雙榕怔怔地想,他跑什麼呢,可能是北華市的冬天實在太冷了,太陽仿若裝飾物,斜倚在光禿禿的枝頭,但劇烈運動依舊沒能讓他暖和起來。
媽媽死的那天,宋雙榕也這樣跑過一場。
南方總是濕熱的,他穿過長長的老街、小巷,最後氣喘吁吁地停在兩棵榕樹下,汗水接連滴落,被土地迅速汲取,最後只洇濕了一小塊地面——他自始至終沒流過淚,這塊濕痕這就是所有的告別了。
那時候只覺得恍惚,原來一個人和另一個人徹底分別是如此輕易,不費力氣,像水滴下又蒸發。
可為什麼輪到李聿離開,卻好似有一部分靈魂正在從身體中剝落,不疼不癢,只是一顆心變得像冬天的太陽,透著明亮的、清醒的、四顧茫茫的冷。
他裹緊身上的羽絨服,仍無濟於事。
晚上七點,宋雙榕抱著電腦和幾本期刊走出教學樓,論文在陳北燕的指導下已經不再有困難,只是自己頻頻走神,平白耽誤許多時間。
冬天入夜早,七點鐘天已經黑透,月光如練,投下幾層樹影。宋雙榕走在影子間的空隙中,再次途徑咖啡廳時,他停下腳步,望著空蕩的櫥窗,內心已經沒有太多起伏。
其實宋雙榕也明白,分手是他提的,李聿投入新生活理所應當,沒必要顧及他的感受,和想見的人掩掩藏藏。
至於下午失控又過剩的情緒,可能只是他太天真,也沒經驗,以為早就做好了準備,但不懂離開的分量竟能如此之重,以至一時難以承受。
再多一點時間就會好的,宋雙榕儘量樂觀地想。
洗過澡後,他開始認真考慮洗掉文身的可行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