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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0:56:00 作者: 顧了之
他點點頭,「閆律衣出兵南下,勢必有人要前去阻攔,以爭取時間。另外……」他頓了頓,沒有往下說。
「什麼?」
「我不在長寧,可能會出些亂子,到時也得君將軍幫忙收拾。」
「亂子?」君初瑤一愣,隨即似是明白過來什麼,「是容煬。」她神色一黯,「先前哥哥昏迷時……那張藥方子,也是出自他手吧?」
「嗯,不必擔心,君將軍能應付得來。」
她輕嘆一聲,問完該問的,隱隱有些困意,揉了揉眼睛,「但願如此吧。」
「不早了,安心睡吧,我天亮才走。」
她點點頭,剛準備翻身換個姿勢睡覺,忽然覺得哪裡不對,看了看容燁。
奇怪,他今夜怎的一直雙手抱著胸?
「你很冷嗎?」她說著支起身子去拿床尾的被子,「冷就蓋上吧。」
容燁看著她給自己蓋被子的動作愣了愣,隨即臉色一沉,字正腔圓道:「君初瑤。」
「嗯?」她也一愣,不明白他此刻話中惱意從何而來。
他卻咬咬牙只說了兩個字:「睡覺。」然後閉上了眼睛,過了會兒又睜開,果然見她還盯著自己,只好鄭重其事道,「你覺得,作為一個正常男人,睡在自己心愛的女人身邊卻什麼也不能做,他應該有什麼想法?」
君初瑤扯被子的手一滯,乾笑幾聲,「還是睡覺吧……」
☆、谷里舊事
興許是機緣巧合,「谷里」二字恰似「故里」,聽在離鄉十六載的人耳里,難免生出惆悵。君初瑤在司徒府悶了幾日,終於忍不住想出去走走,看看闊別十六年的谷里城如今成了什麼樣。
她倒是想一個人去的,總覺此景獨賞最好,可大司徒似是放心不下,說要一道去,還帶上了孤刃。她不確定大司徒是否知曉孤刃其實是容燁的人,不過無妨,就眼下看來,他們是站在同一邊的。
長寧山高水淺,谷里卻恰好相反,大川大河縱橫交錯,乃名副其實的水鄉。入城須行水路,三人一船,加個船夫,邊看周遭景致邊聊著。
「大司徒,其實我一直想問,您的府邸為何不建在谷里城中?」
老人家眯著眼望了望遠處城樓,「韶國滅,人事遷,徒留城中,豈不觸景而生情,何苦自擾?」
君初瑤也循著他的視線望去,半晌後輕輕說了句:「也是。」
一陣風吹過,水波輕漾,船也跟著微微盪起來,這一盪,盪得人心底一陣恍惚,眼前好似又是前世光景,繁華的都城,熱鬧的街市,吆喝的商販,林立的城樓,她在城牆之上作畫,侍女急匆匆跑上來,「公主,城牆上風大,您快些下來吧。」
她不回頭,專心於手中畫筆,「待我畫完。」
「您日日身在這城中,這谷里城也是日日一個模樣,有何可畫的?」
她笑笑,「興許有一日它就變了,也興許有一日,我就再也見不著它了呢?」
於是也便一語成讖。
這一瞬恍惚過後,護城河忽入眼帘,她心中一動,眼前似又換了副景象。
清澈見底的護城河水被浸染成血色,駁岸上壘砌的條石不是這般舊舊的模樣,而要新一些,城牆上滿布的楓藤褪去,上頭傳來號角與戰歌,千萬將士齊齊高喝,聲聲巍峨:「泱泱谷水,佑吾城池!吾以吾身,佑吾大韶!昔之昭昭,與國同昌!今之殤殤,與國同亡!」
君初瑤凝視著城牆之上,不知何時淚盈滿眶,一字一頓念:「泱泱谷水,佑吾城池。吾以吾身,佑吾大韶。昔之昭昭,與國同昌。今之殤殤,與國同亡。」
她的聲音不似容泠脆如銀鈴,也不似君硯藍冷若冰霜,是如其人般柔中帶剛,細膩中自有鏗鏘之色,這一首擲地有聲的戰歌被她念出,似從渺遠之地披風帶雨而來,即便是並不能領會其中意味的孤刃,也聽得心頭一顫,如受切膚之痛。
君初瑤意識到自己失態,忙低頭收了淚,隨即笑道:「聽聞這是韶國的戰歌,覺得應景,便念出來了,大司徒見笑了。」
他也回她一笑,隨即長嘆一聲:「倒真是有十六年,未聽見這戰歌了。」
她不說話,忽然像想起什麼,回頭看了一眼孤刃,隨即一抬手,拔出他腰間佩劍。劍出鞘,在烈日下似一道刺眼的光,孤刃一愣,還未反應過來,便見她指尖按在刀鋒上,輕輕一划。他驚得一下子跳起來,腰直到一半卻又僵住,欲上前制止的手滯在半空。
她不像要自傷,只是在指尖劃開了一道小口,隨即將傷口沒入了河水裡。那猩紅自她指尖暈開去,漾入這清澈的護城河水中,一道一道的血色漣漪。而她面上神情平靜,望著自己的血與河水相融,直到河面又恢復澄清之色才將手移開,隨意扯了截衣袖往指上一纏完事,將劍遞迴到孤刃手中,然後悄悄作了個「噓」的手勢。
孤刃愣愣地接過劍,似對這世子妃想起一出是一出的作風很是頭疼,暗自想著,到底要不要告訴主子呢?掙扎了半晌,還是決定聽命於眼前人,反正主子夜夜都來司徒府,有什麼事情不會自己瞧嗎?
大司徒佯裝未見她這一奇怪舉動,心中卻是嘆息了百遍。
無法與國同亡的公主,最終在十六年後選擇了這樣的方式祭奠她的國與她的子民,幸哉?悲哉?
君初瑤也知曉他此刻心中所想,他懂她難處,因而明知她是公主卻不相認,兩人間這一番心照不宣,正似昔日公主與老臣的默契。這一層紗雖薄,但不可揭,不應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