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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0:56:00 作者: 顧了之
    「哥哥此去……」她皺了皺眉,「可是綏國?」

    「女孩子家家的,莫要成天管這些。」一旁的三夫人搶在大夫人前打斷了兩人的話茬。

    她仍是無悲無喜的模樣,點點頭沒再說話。

    兩輛馬車不緊不慢地朝長寧將軍府駛去,片刻後隱沒在這深冬的風雪裡。

    ……

    大雪一連下了三日有餘,到第四日暮時才停。雪後初晴,兩位夫人饒有雅興,霽夜品茶,談話聲卻壓得有些低。

    「前日梁王設冬宴,你去了,可有試探出什麼來?」

    大夫人抿一口茶,又將茶盞輕輕放下,不緊不慢道:「你啊,就寬寬心吧,硯藍這門親事,算是八字有一撇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當真?」三夫人眼中似有光,「梁王應了?」

    「梁王自然是沒有明說,但聽他口風,是有意與咱們將軍府結親。正所謂『男大當婚,女大當嫁』,若要從王室與將軍府中挑人,那世子正是成家的年紀,我們硯藍也恰好待嫁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哎!那可不是!……」大約是自覺有些失態,她生生把後面幾個字吞了回去,面上神情卻仍是難掩的歡喜,「那……依你看,這婚事何時能定下來?」

    大夫人不動聲色,又抿一口茶,等對面人似有些急了,才慢慢道:「這倒不好說。不過聽項寒講,此次出征是世子親率,約莫正月里出發,若戰事順利,三月末便可回到長寧。世子凱旋,又逢四月初梁王壽宴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到時,王室中人與朝中重臣都在場,正是賜婚的好時機!」三夫人喜得合不攏嘴,「我啊,這就去跟硯藍講。」

    ……

    長夜過半,月落竹梢,將細密的竹葉貼上窗紙,風移影動,恍惚間是一派詭異的生氣。

    屋內無風,未收的菱花鏡隱約映出淺雕屏風後半掩的銀絲紗帳,床上人睡得並不安穩,略有些急促的呼吸聲一丈外清晰可聞。

    像是突生警兆般,側臥之人驀然坐起,醒神後卻又未警惕地察看四周,反倒垂下頭,將指尖拂上心口停了片刻。

    這警兆並非來自周身,而來自這裡。

    方才又夢見了。

    十五年前的大漠古道。時隱時響的銅鈴聲。浩蕩喜艷的和親隊伍。轎中鳳冠霞帔之人聽見異響從布簾里探出的雙眸。

    夢到此戛然而止,大約是夢中人知道後面的故事。

    平靜了好半響,女子仰頭看看窗外天色,勉力下了床榻,墨發繞過肩頭泉水般傾瀉而下。即刻便要燃盡的燭火照亮那對驚世之眸,也照亮眸底那點不符一個十五歲少女的哀愁。

    自知已無法入眠,她便乾脆披了裘衣坐到書案邊,細細磨起硯來。片刻後硯成,她提筆在紙上慢慢寫著。

    「爹爹,初瑤有一個秘密,已在心底藏了十五年。我一直想,有一日我一定要將它告訴這世上的某一人。總要有一人,知道我從何而來,因何而悲,為何而喜,我才能算是真的活著。可這些年來我始終沒能向誰開口。直至三年前您離世,我知道,這個秘密大概再無人可說。」她頓了頓筆,似有些躊躇。

    「這十餘年來,您應當也有所察覺,我與一般的孩子有些不同……」她握筆的手有些顫抖,直到紙上綻開很大一團墨跡才回過神來。

    「我不是什麼被遺落在大漠裡的棄嬰,我是韶國的公主,蕭甯。我的母妃雖不是後,卻深得父王寵愛,父王因此也很喜歡我。我出生的時候正是韶國的花朝節,父王將一座新砌的宮殿命名為『花朝殿』賜予我。我在那裡長大,童年雖沒什麼特別歡喜的事,但也算無憂。十五歲那年,跟了我七年的貼身丫鬟與宮中侍衛私通,我替她瞞下此事並讓她在宮外順利產下一女。」

    她抬頭看看外邊,見天已微亮,便寫得快了些。

    「隨後韶國國危,我不知是哪來的勇氣,闖進朝議的大殿內自請和親。父王嚴詞拒絕了我,我便在殿前跪了一日一夜,他最終拗不過我,封我為『嘉懿公主』遠嫁綏國。我那貼身丫鬟捨不得我,說要隨我一同去。我想也好,可安排她與那侍衛在綏國找一處地方安頓下來。

    出行前日,我將原本為父王壽宴準備的舞畫之藝演與他看,以此作別,可惜他始終背著身,未曾回頭看過我一眼……

    車馬行了一月有餘,到大漠附近時發生了一些怪事,四面風沙讓整支隊伍迷失了方向,我們從大漠邊緣被逼到了大漠深處,遇上了一群七零八落的亂軍。後來我才知曉,那時梁祁的戰事已近尾聲,祁國的亂軍被爹爹您率領的梁軍追擊,逃竄到了大漠,遇上我們時,他們已是又飢又渴走投無路。

    那一日……血染大漠,和親的隊伍遭到了亂軍的劫殺,我的貼身丫鬟臨死前將她的孩子交給我,而我被侍衛送上了一匹馬,無意間去往了大漠中心,那個傳說出沒著奇物『蠍女』的地方。」

    她落筆飛快,寫下的話似已在心中重複過無數遍。

    「大漠裡極熱極燥,馬很快便倒下了。我一個人抱著孩子不知走了多遠,也漸漸沒了氣力。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,似是有一隻人身蠍尾的奇物慢慢靠近我身旁。

    我當時無力多想,只覺那是人之將死所見的幻象。我沒想過會再醒來,更沒想到,再醒來時自己竟寄生於那貼身丫鬟所生的嬰孩之軀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我曾聽爹爹您講過,那次出征前的祭天儀式上來了一位瘋乞丐,同你講,此番前去必然有險,若能遇上貴人,便可化險為夷。當時您只當是戲言,誰想在大漠裡追擊祁國亂軍時,梁軍也迷失了方向,行了許久,竟發現那些亂軍橫屍遍野,並且個個死相怪異,像被什麼吸走了精氣一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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