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頁

2023-09-30 00:53:57 作者: 童子/折一枚針
    藥師丸的態度不算好,但不壞,遠遠的,能聽到一點吼叫和嘶喊聲,錢文正無從分辨那是不是老馬,只哀求著:「太君,我給他……」他用了「他」,而不是「先生」,一個不算曖昧,但引人遐想的字眼兒,「給他帶了兩件換洗衣服,還有一口家裡飯,你看……」他的聲音小下去,「讓我進去看他一眼,行不?」

    猛地,藥師丸哈哈大笑,嘲笑這個漂亮的支那人,嘲笑他被自己的同僚玩弄,和他婦人般的順從和扭捏:「阿福,」他覺得有趣,有趣到想看一看這個人面對陳醉時的樣子,「怕不怕血?」

    「……血?」錢文正顯得意外而膽怯,惹得藥師丸興味更濃,「電話,給哨兵。」

    他們讓他進去了,由憲兵領著往機關樓深處帶,很快到了審訊室,和想像中的陰森恐怖不同,每一個房間都燈火通明,以至於那些鮮血、哀嚎和背叛,都清晰得歷歷在目。

    先看見陳醉的背影,白襯衫挽到手肘,背後汗濕了一塊,臉頰邊漫著香菸燃起的白霧,在他對面,錢文正見到了老馬,拴在刑架子上,身上沒什麼血,但肚子兩側塌進去,應該是打斷了肋骨,內臟可能已經破裂。

    「還沒招嗎!」藥師丸踏著地板問,陳醉回過頭,看見錢文正,驚詫得瞪大了眼睛,和他一樣瞪過來的還有老馬,四目相對的剎那,錢文正乍然頭皮發麻,那個眼神,痛苦迷茫,讓人覺得他撐不住了,難免要做個抉擇……

    果然,微弱的聲音在木炭嗞嗞的燃燒聲中響起:「紅線同志……」

    第二十七章

    所有人都愣住,藥師丸第一個反應過來,錯愕地指著錢文正:「你說的,是他?」不用他布置,立刻有憲兵從兩邊過來把人摁住,提籃翻下去,溫熱的飯菜掀出來,撒了一地,「他的代號是,紅線?」

    太快了,快得錢文正措手不及,他不是沒想過被咬出來的可能性,但那個人是老馬,戴圓眼鏡的老馬,告訴他「保護好自己」的老馬,義正言辭代表組織委派任務的老馬!他怎麼可能……叛變真的就在一瞬間嗎?

    他只能裝傻,哆哆嗦嗦跪在地上,掙扎著叫喊:「我……我不知道什麼紅線藍線,先、先生,救我!」

    陳醉呆立在那兒,本來就白皙的臉褪盡了血色,一聽到「同志」兩個字,他什麼都明白了,那些似有若無的撩撥,那些青澀狂熱的探索,那些掏心掏肺的諾言,都是假的,這個面孔漂亮、柔情蜜意的青年,只是gcd派到他身邊的一隻「烏鴉」!

    「香取君,」藥師丸走過來,譏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,「你用人,太不仔細了,」說著,他露骨地往他胯下瞄,「讓一個不懷好意的『同志』……」他壓低聲音,「爬上了大滿洲國軍事部次長辦公室主任的床!」

    陳醉咬緊了牙,就著他卑劣的譏笑,一副捨不得枕邊人的樣子:「我不相信。」

    「嗯嗯,」小個子的藥師丸附和著點頭,微微一笑,一對虎牙齜在嘴邊,「這個老傢伙,你是要再審審的,」說罷,他指著錢文正,有些得意洋洋,「這個,我帶走,幫你問一問。」

    陳醉突然挑起眉頭,第一次用強硬的口吻對他說:「這個行動,我是負責人。」

    像薄薄一小片白磷在日光下過熱燃燒,藥師丸的娃娃臉霎時凶相畢露:「你的僕人有赤色嫌疑,你應該避嫌!」他很不尊重地戳著陳醉的胸口,「如果紅線的身份坐實,香取君,你的位子不保,稻垣君一樣要從「火曜會」(1)里滾出去!」

    他朝憲兵一揚手,跋扈地把人押走了,出了門很遠,還能聽見錢文正悚然的嘶吼:「先生……救我,先生!」

    陳醉攥著拳頭,憲兵都隨藥師丸離開,身邊只剩幾個唯唯諾諾的滿洲人:「滾……」他先是低語,接著猛地大喊:「都他媽給我滾!」

    審訊室轉眼空了,他轉過身,盯著刑架上的老馬,這個被捕了三十六個小時一字沒說,阿福一出現,就奇蹟般招供了的軟骨頭,陳醉心裡有千溝萬壑,像是一把刀在割,不是恨錢文正騙他,而是恨自己,恨自己沒早點結果了這個老東西。

    手邊就是烙鐵爐,他一把抓住那根燒紅的鐵棍,正要往外抽,老馬忽然抬起頭,氣息微弱地開口:「頂針同志,」他聲音平靜,「我代表……中國gcd滿洲省委長春地委……和你見面,很榮幸……」

    陳醉愕然鬆開烙鐵,嚓嚓的,是鐵棍在爐沿上滑動的聲響。

    「我受上級委派……」邊說,老馬嘴角不停有東西溢出來,黑紅的,是內臟出血,「有三個問題,向你請教。」

    陳醉一眨不眨地盯著他,一時沒明白,如果要出賣,他為什麼不出賣「頂針」,而是拋出一個無足輕重的「紅線」?

    「第一,孤身潛伏這麼多年,你抗日救國的決心有沒有動搖,」他快不行了,陳醉看得出來,每一個字都耗著命、透著血,「第二,日本人已經開始圍獵『頂針』,如果有人能接替你的工作,無論共產黨還是國民黨,你能否讓賢……」

    陳醉蹙眉,不理解他的目的,直到他問出第三個問題:「最後,『紅線』危在旦夕,如果你能救他,你願不願意……」後頭的話,他靜了幾秒才說,「為了他,捨棄自己的生命?」

    陳醉的眉頭霍然舒展,他笑了,帶著點兒滄桑,帶著點兒瞭然,一個身經百戰的老特工那樣,慘澹地搖搖頭,走上去,貼著老馬的耳朵說:「告訴我,怎麼做。」
關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