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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3 04:09:05 作者: 十四郎
殷三叔愣了一下,大抵是沒想到自己話都說到這種地步了,她還沒聽懂。不過轉念想到她這般遲鈍,不是惹事的人,將來方便歸於自己部下派遣指揮,又不禁歡喜。
「老夫是想說——由你繼承斬春劍,找晏門做後盾,憑你的資質,來日必在江湖大放異彩。」
說白到這樣,她應當明白了吧?
伊春別過腦袋:「我沒興趣。和你說的好人壞人沒關係,晏門和我不是一個路子,就這麼簡單。」
殷三叔的臉沉了下來:「敬酒不吃吃罰酒!」
伊春淡道:「我知道很多人都是這樣,別人如果不聽自己的,就會想方設法逼他聽從。我正好最討厭這樣。」
出乎意料的伶牙俐齒,他原本以為她就是個魯莽且遲鈍的小丫頭。
這句話,他曾經在另一個人嘴裡聽過。
那時候二少還很小,誰也不纏,只喜歡跟著他小叔晏清川。那是個驚才絕艷的人物,門主對這個弟弟也是寵愛有加,因他喜歡廣交江湖豪傑,甚至花大價錢在城西買了別院,讓晏清川招攬人才。
殷三叔那年被派去別院照顧二少,經過花廊時聽見兩人說話,大約是爭執了起來,晏清川只說:「足下執意離去,可曾真的想明白其中利弊?」那語氣有些陰森,是個人都能聽出裡面的威脅。
對面那人笑一聲,坦然道:「很多人都喜歡逼迫別人聽從自己,真不巧,我最討厭這樣。」
話說到這裡,已經是不歡而散了。若是按照門主的手段,縱然當面放了他走,日後必然悄悄派人把這一大患除去,可是晏清川傲氣十足,緊咬不放。
最好的獵手總是期待自己能馴服一隻最桀驁的鷹。
但他沒能馴服,反而被那隻鷹一劍穿心而死。
殷三叔後來明白,遇到這種桀驁的人,最解氣的方法就是斬了他的翅膀,磨了他的光彩,令他再也驕傲不起來。
眼前的丫頭隱約有些難馴的影子,最好現在就除掉。
殷三叔手扣在佩劍上,心底有殺氣緩緩蔓延出,眼角略帶屠戮的紅。
「砰」的一聲,遠方騰出一顆空彈,青色煙霧筆直地飛了老高。
是信號,寧寧已經得手。
殷三叔面上神色一緩,把手從佩劍上移開,淡道:「事情辦好,你且與老夫走一趟。」
伊春還想說話,後腦被大力一擊,登時軟倒在地。
要馴服這樣的人,必須將她左右臂膀都捆住,斷了她所有希望,讓她明白自己幾斤幾兩。
殷三叔將她提在手裡,轉身走出了林子。
昏睡中,伊春好像見到了楊慎,他揮著手裡的簽紙,笑吟吟地告訴她:伊春,我也是上上籤。
她心中喜悅,脫口而出:「羊腎,我知道啦,其實我也喜歡……」
話未說完,人已驚醒。四處看看,這裡似乎是客棧的一間客房,她正躺在床上,佩劍放在床頭。
伊春一把撈起佩劍跳下床,警覺地打量一番,確定屋裡沒人,正要把門推開一道縫觀察情況,忽聽外面傳來一陣壓低嗓子的爭執聲。
「是讓你擒住他做人質,誰讓你真把他殺了?!少爺若是問起來,怎麼交代?!」
是殷三叔的聲音。
「……讓他把我也殺了吧,這樣也利索些。」
聲音婉轉,語調卻極冷,撞在心頭令人一凜。是寧寧。
「胡鬧!自己不想活便死得乾淨些!少爺的手怎會為你這種人弄髒!」
「不錯,我卑賤的很,做什麼也不配,活著也不配。可是……這次是我贏,呵呵,我贏了……」
伊春越聽越是心驚,隱約有種極度不好的預感在心頭反覆啃噬。
她一腳踹開門,外面是一個小小偏廳,廳中幾人都吃了一驚,急急回頭看她。
廳正中放著一張滿月八仙桌,桌上躺著一個人,身上蓋了大氅。
他蜷縮得像個熟睡孩童,鮮血在桌上凝成了塊狀。
伊春覺得整個人像是被一隻巨大的拳頭狠狠擊中,打得她魂飛天外,只留下一個冰冷發抖的身體僵在當場,一絲一毫也動不了。
寧寧跪坐在桌下,握住他一隻蒼白冰冷的手,輕輕放在臉頰旁,垂睫輕輕呢喃:「這樣,他就是死了也忘不掉我。他這麼可惡的人……永遠都要記得我。」
這可惡的男人,長了一張隨時會叛變、會瘋狂的壞蛋臉。年紀還小,左右搖擺不定,很容易就可以擾亂他的心。
但誰也沒能夠真正撼動他,搖搖晃晃,猶猶豫豫,他還是一直往他和他師姐的道路上前進。
他們會有無數美好光明的未來,在陽春三月牽著手看河邊楊柳;在大漠的漫天風雪中被好心的遊牧人收留,依偎在一處喝滋味古怪的奶酒;在寺廟裡虔誠地求籤,為心上人忐忑不安、喜悅激動。
無論如何,他的未來里總不會有她。
那這種未來不要也罷,把它毀了最好。
他現在這樣閉著眼睛,才像個真正的十五歲少年,眉目憂鬱,唇角卻噙著安詳,睡著了馬上就會起來,神采飛揚走在她前面,挑眉轉身看她。
寧寧覺得這樣最好,明明是最好的,心裡卻像死了一樣絕望。
對面有人在動,是葛伊春。
她面無表情,抽出佩劍指著她的臉,輕輕告訴她:「不要碰他,把羊腎還給我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