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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0:44:30 作者: 七杯酒
沈夙低聲應了個是,陳同知面上終於有幾分滿意了,又道:「聽說你兒子如今也在京中求學?正好陳家的家塾後日開課,讓他這些日子到陳家來念書吧。」
沈夙面上微僵,低聲道:「犬子最近在跟李大儒求學,貿然不去,只恐不妥。」
陳同知笑著在他肩頭一拍:「你放心,我陳家的家塾絕不比李大儒講的課差,只管放心讓他過來就是。」
沈夙知道他不放心自己,只得沉了沉心,臉上仍舊帶著儒雅的笑,再應個是。
……
四寶回去之後坐在馬車上就心神不寧的,本來不暈馬車的,沒想到顛了一會兒,再加上老是胡思亂想,沒多久就暈的臉色煞白,陸縝蹙眉問道:「你怎麼了?」
四寶臉色白了白,原不想說,但想想這事跟陸縝也沒什麼好瞞的,便遲疑著道:「我好像…看見我生父了。」
陸縝道:「沈夙?」
四寶點了點頭:「是他。」
陸縝給了遞了一碗涼茶:「這事你不用擔心,我會命人留心查著的。」
四寶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麼,好像…從見到沈夙的那一刻起,心臟就不由自己了,不知道是不是原身還殘存了意識。她擰眉道:「我是怕他泄露…」
陸縝笑了笑:「這你放心,沈夙是個聰明人,他會把這事兒捂的比你還嚴實。」四寶訕訕地笑了笑,他頓了下,又道:「不過世上最能保管秘密的就是死人,若是你不放心,我倒是可以…」
四寶忙擺了擺手:「可別,那我豈不是成了弒父殺母的罪人了?聽說他如今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,倘若平白死了,別人不是更要起疑心?」兩人之間沒有什麼感情,假若沈夙哪日客死異鄉她肯定沒什麼心理負擔,但是還有原身最看重的沈華採在。
就算從理性的角度想,要是想除去沈夙肯定不光是只殺了他這麼簡單,沈華采以後會不會為父親報仇,為了以絕後患是不是連他也要一併殺了?還有沈夙的心腹和一些積年老僕,他們也有可能知道什麼,是不是也要除去?不動手則已,但一旦動手牽扯起這樁陳年密事,陸縝絕對會斬草除根,到時候只怕又是一樁滅門慘案,她又不是沈夙,這麼喪心病狂的事情實在做不來。
陸縝又道:「我會派人查查他的,你不用多想。」
四寶也不覺得是多大的事,大不了以後不見就完了,只是被攪的有些心神不寧而已,卻沒想到這件事對這具身子影響有多大。
兩人回去之後天色已經暗了,四寶覺得著實疲累,草草吃了晚飯,隨便洗了洗就睡了,沒想到一向好眠的她居然開始做起夢來,一開始畫面十分溫馨可愛,幼年時期的沈華采和沈折芳一併念書,一道用飯玩耍,沈華采小時候就很老實,常常會被脾氣嬌蠻的沈折芳欺負,但如果沈華采被人欺負了,沈折芳也會第一個跳出來護著弟弟,那時候的日子溫暖而又美好。
四寶臉上還沒來得及綻放笑意,忽然畫風一變,沈夙給負責押送行刑的監官塞了銀子和珠寶讓沈折芳替代沈華采,有些外地的犯官為了怕拉到宮裡淨身鬧哄哄的,乾脆直接在本地割乾淨了再帶到京城裡,監官本就沒想讓這個女孩子活下來,以後連累自己,路上隨便找個由頭除了她,回到宮裡也不過是一頓罵的事兒。
十歲的沈折芳悽惶無依地站在泥地里,她很害怕,覺得哪兒哪兒都跟家裡不一樣,她不想進宮了,宮裡太可怕,據說是管她的監官也太可怕,而負責帶她進京的監官把她兩隻手綁在馬上,拖著她在馬後跑…
四寶就是這時候穿過來的,她醒來的時候人被扔在四處漏風的馬棚里,怔怔地不知道自己在哪兒,監官就繞過來嘀咕了一聲命大,卻不敢一日之內下兩次手,她就這麼僥倖撿回來一條命。
她渾身青的青,腫的腫,手腳都動不了,躺在地上只能喘氣,監官見她也沒幾口氣了,就唱著歌走了。
監官是個不正常的,每天挑選模樣順眼的孩子到他屋裡來伺候,而且只要十二歲以下的,每個被淨身過的孩子只要進去,都是抹著淚一瘸一拐地走出來的。直到有一天,一個孩子實在忍受不了,悄悄藏了把磨好的鋒利石頭砸碎了他的腦袋,於是宮裡派出新的人來接管這些孩子,唯一知道她身份的外人一死,她的秘密就這麼被遮掩住了。
----但是日子並沒有好過起來。
四寶還在做夢,有時候是原身的,有時候是自己的,夢見有天上學回來爸爸媽媽幫忙準備好了生日蛋糕,她閉上眼睛正要吹蠟燭,一睜開眼就發現自己被罰跪在暗室里,兩手捧著還在燃燒的燭台,熱蠟滾下來,一顆一顆落在她手上。
有時候又夢見謝氏給沈折芳頭上插了一隻小金釵,笑著喚她『囡囡』,畫面一轉,又成了一個長相刁毒的女官罰她一天不許吃飯,她看旁邊有人吃著一塊豌豆黃,她直勾勾地看著,低低地問:「能分我一塊嗎?」
四寶被夢魘活生生纏住了,浮浮沉沉無法掙脫,只能抱著腦袋低低呻吟,開始的時候聲音還低,到了後面已經變成了痛苦的哀嚎,手臂上都被撓出了一道道血印,恍惚中覺著自己又死了一回,正站在奈何橋邊等著重新投入輪迴。
她想掙脫出來卻掙不開,忽然身子一輕,落在一個乾淨冷清,還帶著香氣的懷抱里,肩頭被人輕輕推了推,睜開眼就見自己半倒在陸縝懷裡,他正一臉擔憂地看著她。
四寶恍惚了片刻,一時竟想不起他是誰,等想起來了就下意識地攬住他的脖子,腦袋埋在他的頸窩裡嚎啕大哭。
第六十五章
陸縝見她呆愣,也有一瞬的莫名,突然間有種感覺,好像眼前之人竟然不是四寶了,不過很快她又撲在他懷裡哭的傷心,他怔忪片刻,輕拍她的背哄著:「現在已經沒事了,方才只是做夢而已,你可是被魘住了?」
四寶哭的上氣不接下氣,半晌才抽了幾鼻子,斷斷續續地道:「剛才,我,做惡夢了。」
陸縝半跪在她床前,柔聲哄道:「乖,沒事的,有我在呢,做什麼噩夢了,同我說說。」
四寶像幼童一樣緊緊攥著他的衣襟,眼神茫然了片刻才道:「我…夢見我剛進宮那會兒,被人罰的事情了。」
陸縝雖然沒經過那樣的事,也知道底下人層出不窮的花樣手段,別的不說,東廠不就是干那些個的,但想想那些手段用在四寶身上…他眸光微微一沉,聲音卻更加溫柔:「都過去了,現在你還有我在,只要我在一天,就不會有人能傷著你。」
四寶半晌才怔怔道:「是啊,還有你在。」
作為一個樂觀主義者,四寶是個凡事喜歡往前看的人,過去的日子再難又如何?反正也就那一兩年,她的人生還長著呢,再說現在日子逐漸好過起來,有吃有喝還有大美人陪著,就更沒必要糾結前事了。
但今夜怕是被突然湧入的原身記憶影響,那些事像是走馬燈一樣在她腦子裡回放,甚至比發生的時候還要清晰,那些惡人的猙獰神態逼得她喘不過氣來,她靠在他懷裡平復了一下心跳,沒成想喘息又重了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