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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0:43:40 作者: 趙乾乾
大師兄還想說甚麼,我忍不住打斷道:「那個,你們能否移駕府內說話,這樣我點累。」
這一大幫子人堵在門口,跟演大戲似的。
姜溱忙附和道:「姐姐身子虛,不宜久站。」
大師兄遲疑了一下,點頭道:「我們裡面說話。」
就在他側身那一霎那,范天涵忽然躍起,一腿掃向大師兄,大師兄堪堪躲過,范天涵一掌劈來,大師兄扣住我的手用力收緊,我忍不住唔了一聲。
范天涵掃了我一眼,臨時收回掌,做出個請的動作道:「段大俠裡面請。」
於是一幫子人都進了將軍府,院子裡早有人準備好了太師椅。我被大師兄按著坐在太師椅上,他立於我椅背後,手仍然掐住我脖子。
這個姿勢有點詭異,但比方才舒適多了,我也就不再計較。
大師兄道:「范天涵,蕭子云對你有情有義,即使她處事過激,也都是出於愛,你如此陷害她又於心何忍?」
我忍不住撲哧一聲。
大師兄並不理我,還在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地勸說范天涵:「你設計囚蕭子云無非是想逼我交出淺兒,現淺兒我已送到你面前,只要你放了蕭子云,我立馬放了淺兒,而蕭子云我會帶她遠走高飛,今生今世永不出現在你們面前。」
我聽著覺得也有理,忍不住道:「所言極是。」
范天涵道:「非我不願放子云,只是子云犯下滔天大罪,由不得我。」
大師兄忽地收緊手指,他拇指與食指緊緊扣住我的喉骨,我瞬間呼吸不暢,只覺渾身的血都往頭上涌。
「慢著!」范天涵急道。
大師兄冷冷地睥他,手勁不但絲毫未松,反而愈收愈緊。
此刻我倒不十分難受了,只覺徹底心涼,我本以為大師兄再怎麼著都不會真的傷害我,看來我太瞧得起自己,也太瞧得起我們多年的同門之情。
我收起漫不經心的態度,啞著聲音:「天涵,千萬莫放蕭子云,至多我給她陪葬就是了。」
范天涵與我對望,眸黑若墨,似是與我心意相通,但說出來的話卻是:「鬆手,我派人去將蕭子云從牢裡帶出來。」
我大怒。
大師兄聞言微微放鬆了力道,手指卻也還是扣著我的咽喉。
我用力吸了口氣,威脅道:「范天涵,你若敢放蕭子云,不用他了結我,我自己咬舌自盡。」
范天涵僅是回了我三個字:你閉嘴。
我深受打擊。
蕭子云很快被小五兒帶了進來,她手腳皆為鐵鏈所鎖,卻一點沒有監下囚的卑微,昂首挺胸得猶如一隻驕傲的麻雀。
她冷冷地掃了大師兄一眼:「段展修,你真捨得對你的小師妹下手?」
而她對上范天涵的表情卻是深情的,「表哥,你要相信我,我沒有行刺皇上。我並不知道他是皇上,他看起來也不像個皇上。」
那倒也是,一般人都想不到長那麼丑一人也能當皇帝。
范天涵回道:「子云,這事會有人去查個水落石出,屆時自然會還你清白。我希望你勸段大俠在尚未鑄成大錯前放了清淺。」
蕭子云冷笑:「莫非你還看不出來?他們二人合夥騙你呢,段展修對嫂嫂可是心疼得很,他帶走嫂嫂的這段時間,指不定二人早已互通款曲。」
大師兄忙辯解道:「我與淺兒之間清清白白,若有甚麼私情,我又何必挾持她回來救你?」
蕭子云又一聲冷笑:「我看是王清淺對我懷恨在心已久,鼓譟著你來誘我出大牢好殺了我吧?當時我就不該聽信你,讓你帶走這女人,我就該趁其不備一掌劈死她。現在也不會倒讓她以受害的名義來加害於我。」
這樣她都能想得出來,不愧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毒者見毒。
大師兄幾次張嘴欲解釋都未果,最後只好對范天涵道:「解開她身上的鐵鎖。」
范天涵望我一眼,我搖頭,大師兄見狀使力扣住我的喉骨。
范天涵大手一揮,院內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,他從腰間解下鑰匙,開了蕭子云手腳鐵鏈的鎖。
大師兄見鎖一開,對蕭子云大聲道:「快走,我隨後來。」
蕭子云卻不動,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掌朝我劈來,而我在大師兄的鉗制之下絲毫動彈不得……
「你敢!」一聲怒斥,范天涵抽了劍朝蕭子云疾刺而去,不料蕭子云卻不管不顧,掌風絲毫未曾遲緩地朝我劈來,我在大師兄手中動彈不得,眼睜睜望著她的那一掌離我愈來愈近,直至我能看清她掌心的紋路。
此人掌紋雜亂,命途多舛,性子獨斷剛烈……
蕭子云那一掌劈來,我只覺五雷轟頂,一瞬間前塵往事如同飛快翻動的書頁,老人們說將死之人都是如此,得將人生重新過一遍,下了陰間好跟閻羅王交待一番。
我看到了圓滾滾的寶兒,扯著我的袖子說小姐我們去聽說書吧;我看到了我爹蒙著眼和眾姨娘在院子裡捉迷藏,他一頭撞上了樹,抖落了無數葉子;我看到了范天涵手裡拉著線,笑著道,你的紙鳶這麼沉,如何飛得起來;我看到了范天涵手執墨筆,偏頭道,你過來讓我畫一筆;我看到了范天涵拍著我的頭道,清淺你聽話,去給我燒南瓜粥;我看到了范天涵大吼大叫,清亮眸子充滿血絲,清俊面上青筋畢露,近乎癲狂之態。我努力想聽清他說了些甚麼,卻只能聽得「不准」二字……
我將死,你何不講點有深度的?連我都想了一句別有深度的留言----若我死去,後會有期。造化弄生死,天不老,情未了……
我醒過來時在范天涵的懷裡,他摟著我坐在庭院裡,眼睛似乎望著哪個悠遠的地方。我想提醒他地上髒,還想提醒他摟得太實我快被勒死了,但我才一掀唇就覺有什麼東西從嘴角緩緩流下,「我……要死了麼?」
范天涵垂頭以大拇指替我拭嘴角,我垂眼望了一望他的拇指,是血,他那麼平靜的模樣,我差點都以為他擦的是口水了。
他道:「清淺,莫怕。」
我想跟他說怎麼可能不怕,但我一開口卻只能咳血,他低頭吻住我,他的唇貼在我唇上,就那麼僵硬而血腥地貼著,他道:「別說,我們以後說。」
這樣不好,人們總以為很多話可以留在以後說,但有時候真的就沒有以後了。
我抬手欲推開他,卻始終只能軟軟地抵在他胸前。
他緩緩離開我的唇,一滴冰涼的淚從他面上滑入我唇,他對著我勾著嘴角微笑,「血腥味好重。」
你看這人還會笑,他大概想弄死我很久了,我若死了他可以娶一個全新的妻子,她替他煮早膳,替他生兒育女,替他拔去新生的白髮,替他遞上拐杖……我一想到這些事都將由別的女人來完成,不免難過了起來。
我包著眼淚,問了折子戲里我最唾棄的一句台詞:「你……愛我麼?」
他還是笑,拭過血的拇指又來拭我的淚,「愛。」
我微微嘆息,「能愛多久呢……」
這話在我而言只是對即將逝去的生命的感嘆,但在范天涵聽來大概成了一句詰問,又大概人們總是對彌留之人有問必答的,於是他摸著我臉頰道:「一輩子。」
這回答有歧義,一輩子可以是我的一輩子,也可以是他的一輩子,我的一輩子眼看就要完,他的一輩子還很長。
但我不準備與他計較了,反正女人一世所求莫過於一個「愛」字,我既得,足矣。
我緩緩閉上眼睛,范天涵在我耳邊輕輕道:「歇一歇罷。」
自古以來英雄俠客都是很難死的,於是我醒來時,內心一片澄明,我在心中默默肯定了自己是是個俠女。
俠女床前圍滿了人,我爹、寶兒、姜溱、白然、蕭副將……獨獨缺了范天涵。
我正想開口詢問,卻發現嗓子干啞得如同吞了碳。
寶兒是第一個發現我醒了的,她衝上來握住我的手:「小姐,你總算醒了……你都昏迷了十天……」
她一動作,其餘人等也激動了起來,哭的哭,笑的笑,紛紛向我表示他們有多麼的焦急以及擔憂,我爹甚至指出,我此次至少害他折了十年壽。寶兒又指出,那麼他其實命不久已。
我擠出一個公鴨嗓:「天涵呢?」
場面瞬間安靜了下來,一個個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樣,我扯了離我最近的寶兒問:「姑爺呢?」
寶兒一聲不吭,淚水一顆一顆滴在我手背,灼得我手直發顫。
姜溱言,那日我死在了范天涵的懷中,他摟著我在庭院裡坐了一天一夜,然後替我辦了喪事,那幾日裡,他一直很平靜,並未過分悲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