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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0:18:15 作者: 常叄思
溫曉茹跟他和好了,聽說他約了錢心一,不僅沒生氣晾到了自己,反而也想跟著去。礙於今天這個場合絕對不是敘舊,趙東文拒絕了她的加入,幫她約了好閨蜜,讓她們去逛街。
他看著鏡子裡的小平頭,面無表qíng,眼神漆黑一片,而鏡子後方牆壁上的相框裡,穿著學士服的搞怪男孩沖他笑得憨頭憨腦,他一瞬間心生恍惚,有些不知道哪個才是真的自己。
小溫說他變了,琴姐說他話少了,就連前輩也說跟以前不一樣了,趙東文其實不喜歡這種變化,不過對於工作來說,這種變化確實讓他越來越得心應手了。
服務員將他領到101#門口,趙東文因為太緊張,忘了問客人到了沒有,他深吸了一口很大的氣,一推門撲了個空城計,發現自己的腿都軟了。
世上所有的懲罰,大概要以誅心為上。
主幹道永遠都是堵的,趙東文運氣不錯,先到的是老好人陳西安。他推開門,瞥見趙東文生理性的抖了一下,忍不住有些啼笑皆非,看來他這對象的餘威,都深入到人心裡去了。
趙東文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,叫了聲前輩,站起來給他倒了杯熱水。
陳西安謝過他,把大衣掛起來,立刻給錢心一去電話,還沒打通鈴聲就在門口響了起來,陳西安掐掉通話,接著門就開了。
趙東文和他四目相對,見他穿著那件眼熟的羽絨服,脫口而出就叫了聲師父,同時站了起來。
一出口兩人都愣住了,錢心一先反應過來,反手帶上門,面色如常的笑了笑,語氣還挺和氣:「別瞎叫啊。」
說著他就把羽絨服脫了,陳西安危言聳聽的說降溫,結果他一路開車過來恨不得開冷氣。他大概是習慣了,包廂里還剩下6個位子,主位那個是專門留給他的,結果他一屁股就擠到了陳西安旁邊,那個動作自然的趙東文都來不及阻止。
他張了張嘴,又什麼都沒說,他師父一直都這樣,他開心就好,趙東文哦了一聲,開始糾結不叫師父叫什麼,錢哥?錢工?還是錢總?
我還是別叫他了吧,趙東文沮喪的想道。
或許是怕一開始說「背後」就會食不下咽,所以開飯之前誰也不提別墅。
趙東文胖了,性格也穩了不少,錢心一作為一個長輩,在他小鹿斑比一樣的注視里,也不忍心讓場面太冷,他保守的問了問他最近生活,小溫怎麼樣、什麼時候結婚,沒提工作,不過這也能讓趙東文開心到飛起了。
他要是有尾巴能搖到天上去,不過他不再像以前一樣,師父給點顏色就燦爛了,只是偷著樂,一邊樂極生悲,這杯醉人的斷頭酒,他幹了。
陳西安打圓場的水平爐火純青,偶爾插/進幾句來,不是說前陣子也看見小溫了,就是他朋友的侄子也要結婚了,他是個有點氣質的人,qíng商又不太低,把氣氛拿捏的很穩定。
錢心一可能是偏心了,覺得他就算是去拍馬屁,都會比別人順眼一些。
菜陸續上來,寒暄也說得差不多了,三個人開始悶頭吃飯,趙東文坐在對面,又不能把臉埋在飯碗裡,因此他一抬頭,看見前輩非常自然的往他師父碗裡添了一筷子……洋蔥,後者竟然一臉忍辱負重的和飯扒了。
趙東文登時驚呆了,沒太能抓住重點,只想著要知道他師父作為洋蔥去死去死團30年的榮耀會員,從前連加洋蔥當墊菜的乾鍋都不qíng願下筷。他忐忑的都不知道怎麼好了,心想他和藹的表象下一定藏了一顆炸/彈,所以連味蕾都暫時失靈了。
水果拼盤上來了,菜碗在陳西安的指使下隨吃隨撤,眼下也沒剩幾個,儘管趙東文恨不得時間就停在這一刻,但他心裡清楚和平相處的假象到此為止了。
他夾了一個小番茄,捏在手心裡碾來碾去,很快手心裡cháo成一片,不知道是蔬果皮上的,還是他出的冷汗。
趙東文放下筷子,走到錢心一面前,拉開那個礙事的椅子,一折腰給他鞠了個90度的躬,他沒有起來,看不見錢心一的表qíng能讓他好受一點,他激動起來,聲音險些走成一個哭腔:「師父,對不起,有件事我瞞著你沒說,我舅舅也知道。」
他哽咽起來,說好不輕彈的淚立刻砸進了地毯里,像是一早就裝在了眼眶裡:「這麼久以來我一直都很內疚,我舅舅也是,可是我不敢告訴你,不是怕你打我,而是怕…怕……」
他qíng緒起伏的異常厲害,怕著怕著就泣不成聲,看樣子連話都說不出來了,只是弓著腰哭的渾身顫抖,一米八的大個子折成一半,看著非常可憐。
錢心一被他說來就來的qíng緒嚇了一跳,剛吃的好好的,一下就嚎上了,他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。他驚的差點站起來,結果椅子後面擋著陳西安,他沒能擠開椅子獲得空間,不得不躥了20公分又跌回去。
他伸手抬了一下趙東文的肩膀,眉心皺出後者熟悉的紋路:「有話就好好說,幹什麼你!」
趙東文別著勁不肯起,錯過了這個表qíng,他忍了一口氣,臉上涕淚交加:「一開始是怕、怕責任我承擔不起,每天做夢自己都在牢里,後來,跟施工隊打了幾個月的交道,知道是我把問題想得太嚴重了……想跟你說,打了很多個電話,還沒連通又掛了,怕……」
他又卡住了,哭的像錄像機卡帶似的,錢心一覺得自己在GMP修身養性的兩個月全白瞎了,簡直是邪火攻心,他一掌拍在桌面上,嘭的一聲手心也疼麻了,氣頭上也沒顧上:「怕屁你怕!我還沒怎麼你呢,自己嚇自己還嚇上癮了!這麼久了你怎麼還沒學會抓重點!你去跟業主匯報,先說你的ppt為什麼沒做好嗎?」
趙東文被他吼懵了,哭的特別慘:「師父我還沒作過匯報。」
錢心一頓了有一秒:「我沒問你這個,誰是你師父!」
坐在最後面的陳西安忍不住眯了下眼睛,覺得這跑題的水平實在有點高超。
趙東文終於聽進去那句「我還沒怎麼你」了,他把qíng緒控制住,一邊按照錢心一的要求在腦子裡言簡意賅,另一邊聲音仍舊在跑調:「師……是這樣,別墅的施工圖其實有兩版,梁高600和1000的都發過,600是當天晚上發的,1000是我第二天發現不對又補發的,發完……」
他像自裁一樣,輕輕的把這句話推了出來:「……被我刪了。」
說完之後一邊覺得完了,一邊心裡那股險些逼死他的自責漸漸沒了,腦子裡一片空白,沒想到等待的時刻自己竟然能這麼平靜。他躬得腰酸背痛,不過沒起來,不是不敢,是真的覺得很對不起。
錢心一震驚的石化了。
他這輩子最抬不起頭的時刻,就是那天別墅工地的會議室里,從對完郵件的郵箱裡下圖紙然後打開看見梁高是600的一瞬間。趙東文那時還是他的徒弟,因為是他發錯了,所以他什麼都沒資格反駁,針對收了,羞辱忍了,然後灰溜溜的走了。
等他把一切生扛了半年,趙東文才忽然來告訴他,他沒發錯,只是沒有告訴他,他這麼久以來背負的負罪感,原來只是自作多qíng。
十年飲冰,難涼熱血,世上真有這樣的人嗎?有也是傻逼吧。
預料中的bào跳如雷沒有來臨,安靜到讓人不安,趙東文抬起頭,正好看見他師父捂住眼睛,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嘲笑。
「重發了很好,刪了怪我脾氣不好,你舅舅二話不說願意主動賠償,也怪我,得罪了總包看郵箱的傻逼,業主那邊……還是怪我,我要跟他們的老闆對著幹,一說起來,我都不好意思反駁。」
他上次就失望透頂了,這次竟然還能透出一個新高度,錢心一捂住眼睛卻發現根本沒必要,他根本就不想哭,可是心裡那種憋屈像個不斷充氣的氣球,壓迫得他恨不得跳起來砸掉這裡所有的東西。
「不是的!師父,不怪你,」趙東文堅定的反駁道:「錯的是我,錯的是張航,你不要這樣。」
「錯的是你們,媽呀真逗!那我是什麼?跳樑小丑嗎?」錢心一忽然發作,一腳踹在他膝蓋上,把趙東文踩得一屁股墩在地上,他還要起來立刻被陳西安從後面抱住鎖在了椅子上,七竅生煙的回頭瞪他,眼眶隱隱發紅,瞧著氣還沒撒完。
不過陳西安沒鬆手,人有時候在氣頭上做出一些衝動之舉,事後往往又覺得沒必要,揍趙東文就是一件沒必要的事,他並不認為錢心一是真的想打他。而且不打有不打的好處,他會一直心懷愧疚。
於是他朝趙東文使了個眼色:「你先走。」
錢心一氣的低頭去踩他的腳,趙東文也是一臉「師父求打死」的倔qiáng:「我不走。」
陳西安把他的腿別起來,沉下臉對趙東文喝道:「滾!」
趙東文因為尊敬他,被他一個臉色甩的特別受傷,他爬起來一瘸一拐的剛出門,陳西安就撒了手,錢心一一躍而起,罵著你給老子站住,追著趙東文跑了半條街。
趙東文被他追的魂飛魄散,想都沒想就跑了起來,等甩得不見了人影,才想起了自己本來就是去討打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