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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0:09:12 作者: 八月薇妮
當下,朝堂上過半大臣聲淚俱下,有人要以死相諫,有人曉之以理,有人抬出東明先皇,列祖列宗……可東明帝竟像是吃了稱砣鐵了心,任憑諸位大臣如何痛哭流涕或者慷慨陳詞,都只一句話:「等朕派了精銳,探過再議。」
群臣心驚心涼,再議再議,恐怕到時候已經反了天,風水輪流轉,皇位到花家。
最令人莫測高深的是,皇帝在輕描淡寫地吩咐了這件令人膽戰心驚焦頭爛額的大事後,又道:「另外,朕這麼多年未曾立太子,藉此機會,宣告天下,六皇子辰熙聰明睿智,頗有皇家風範,朕甚愛之,茲立為太子,望眾愛卿竭力盡力,忠心耿耿,輔佐太子。」說罷之後,便命退朝。
竟連個給群臣上奏的機會都未留下。
而事實是,群臣幾乎也未曾反應過來,大傢伙兒仿佛是鴨子聽轟雷,個個呆呆怔怔,等反應過來,龍座已空,東明帝退朝去也。
金殿上頓時鬧得沸反盈天,除了少數清明派的大臣心中有數,含笑不語,悄悄退朝之外,大多數群臣皆都暴跳如雷,焦躁如無頭蒼蠅一般,有人甚至暗暗以為:「皇上是不是察覺大勢已去,故而急忙立下太子,準備抵抗不住的時候便把皇位傳給太子,也免了自己落個亡國之君的千古罵名?」
不管東明帝是如何想法,群臣如何混亂不可一世。消息極快地傳到後宮。清妃正喝燕窩羹,聞訊頓時將一碗剛熬好的血燕羹摔在地上,皺眉喝問道:「皇上未曾動怒,未曾發兵?」
負責探聽的小太監忐忑跪在地上,道:「回娘娘,正是。」清妃咬牙,皺眉,百思不得其解,道:「怎會如此?那群臣如何說?」小太監道:「回娘娘,大臣們都慌成一團,紛紛地嚷著要剿滅逆賊。」
清妃沉吟:「他究竟打什麼主意?若是不調兵的話……嗯……」屏風後,密室裡頭,被捆做一團的季淑眼中略透出喜悅之色,而後望著旁邊的天權,用眼神說道:「你的傷無事麼?」天權眼神仍是淡而冷的,默默地就垂眸下去,長睫掩了眼色。
季淑想嘟嘴,可惜嘴巴又被封住,只好忍著,眼睛打量天權身上的傷,見那白衣上血跡斑斑,有地方的血漬便極濃,知道他受傷不輕,心中很替他疼,可惜卻無法動手替他療傷。有心向天權道個不是,畢竟是自己連累他,卻又無法開口。
季淑一邊看天權,一邊在心中想為何東明帝不發兵,想來想去,便想到那日在杏林舊闕,東明帝說的那幾句話:「朕這一生,生在爾虞我詐之中,原本論不到一個『信』字,但朕最不會疑心、唯一可信會信之人,便是你爹爹,朕的丞相大人。」
季淑不知是要感慨好還是敬佩好,可東明帝是否會真的信任花醒言到底?要知道「眾口鑠金,積毀銷骨」,就算他再堅定,若是滿朝文武一致說花醒言反,他又能奈何,又能拖到幾時?
季淑憂心忡忡之中,卻聽到外頭有人道:「清妃娘娘,花季淑呢?為何忽然不見她了?」卻是朝陽的聲音。
季淑心頭一動,就靠到密室牆邊上。天權在旁邊望著她,見她臉上帶灰,頭髮散亂,可面上卻無任何懼怕膽怯之色,按理說這危難中,尋常女子便只哭啼等死,可她卻更精神過昔日。天權心中酸澀,很是愧疚自責,黯然想道:「這回我卻給天樞丟了顏面,她若再有個三長兩短,我便只能向天樞以死謝罪。」
142.紫薇:鐘鼓樓中刻漏長
季淑側耳傾聽,聽外頭朝陽問起自己所在,清妃道:「在皇上忽然發病那日,聽聞她自行出宮去了,怎麼,也未曾向朝陽你道別麼?」朝陽自不好說自己當時也暈了,便道:「未曾,我還以為她留在此處,故而過來看看。」清妃道:「淑兒已經回去了,這個丫頭太不像話,竟誰也不說一聲就走了……」片刻又道:「不過,再想想呢,----如今花相爺謀反,保不准相爺派了人進京,將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帶走了,不然的話,相爺愛女如命,怎會扔下她在京中不管呢?」
朝陽怒道:「我竟未曾想到,果真還有這樣一層!哼,早就看她不順眼,沒想到竟是一對兒狼心狗肺的父女!」
季淑先前聽清妃詆毀自己,正暗自氣憤,忽然聽朝陽上當,更是生氣,忍不住便嗚嗚叫著,往牆上撞,剛撞了幾下,再撞上去,便是軟綿綿地,季淑停下,卻見是天權移了過來,擋在她跟牆之間。
季淑便又瞪天權,天權只是微微垂眸,也不看她,仿佛自己只是過來靠牆歇息的。
季淑無奈,忽地聽外頭又說話,她便靠過來,身子挨著天權身子,下巴正好抵在他肩頭,把臉頰貼在牆上仔細聽。
以天權的耳目,自不用貼在牆上亦能聽到,只不過被季淑一靠,陡然有些心跳失衡,偏此人還未察覺,仍舊全神貫注地聽,卻聽到在清妃跟朝陽的聲音之外,另有一個清脆略帶稚嫩的聲音,道:「你們都在胡說,相爺才不會謀反!」
季淑一喜,想道:「妙啊,是誰這麼有眼光?」卻覺得這個聲音似乎哪裡聽過一般,有些熟悉,但倉促間卻又想不起來。
耳邊聽清妃道:「太子為何會如此說?」朝陽也道:「辰熙,休要亂說,消息已經傳來,花季淑又逃了,還說他不會謀反?」
季淑心頭把朝陽罵了一百遍,卻拜她提醒,知道這說話的小傢伙正是那日質問她世外高人在何處的六皇子辰熙,幾日不見,竟榮升太子了。季淑頗樂,心道:「小傢伙,有前途,能有如此高見,可見這太子當得也是名副其實。」
卻聽辰熙道:「丞相是好人,當初我得了惡疾,沒人肯理會我,垂死之際,是丞相不怕染疾,找了妙藥將我醫好的。丞相是我的救命恩人,我永遠記得,丞相絕不會謀反。」
這個理由大大出乎季淑意料,這件事季淑又不知,此刻聽了,無奈之際,心中想道:「原來我是高估了他,不過也是,是個才五六歲的孩子罷了,能有什麼了不得的高論?誰對他好,他就記得誰……唔,其實這也算是一宗優點……」一想自己仿佛也是如此,便更忍不住笑,雖然笑不出來,雙眼卻盈盈地,滿是喜色。
可是這孩子氣的理由自是站不住腳的,清妃先笑了出來,道:「太子,當時他又不知您會成為太子,而且,他如此做法,不過是為了籠絡人心罷了。又或者,當時他還未曾想到要謀反呢?」
辰熙卻似是認準了般,毅然說道:「丞相是極好的人,我心自明。總之你們不用說了,我就知道丞相不會謀反就是了,還有花季淑也是。」
季淑正在笑這小人兒頗有些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精神,忽然聽到他提起自己,不由地精神一振,又是意外又是期待地聽下去。
朝陽問道:「辰熙,你在說什麼?」卻聽太子辰熙道:「花季淑不會逃走,她不像是宮內的那些人,總會說奉承人的話,她的脾氣我很喜歡,我看她也不像是個會偷偷逃走的人。」
朝陽同清妃一起笑了起來,清妃裝模作樣道:「太子真真是小孩兒脾氣。」朝陽也說道:「辰熙,你這樣是要吃虧的……唉,也不知道父皇是怎麼了,竟讓你當太子,如今你做了太子,萬一在此時登了基,豈不是要饒恕那謀反的花醒言?或許還會重用呢,那我們東明皇朝怕是很快要不保了?父皇真是英明一世,糊塗……」到底有些忌憚,聲兒便小下去。
朝陽這兩句似是感嘆又是無奈的話,本是無心而起,卻引得密室內的季淑跟密室外地清妃兩個,雙雙心頭一震。
季淑反覆想著「如今你做了太子,萬一在此刻登了基,豈不是要重用那謀反的花醒言」,滿心震動,無法言語。
卻聽得清妃笑道:「太子殿下是小孩兒脾氣,又是宅心仁厚,不知道朝堂上爾虞我詐的,將來登基了,歷練歷練,也就好了……畢竟,這來日方長的。」她的聲音拖得長長地,略帶薄薄笑意。
季淑習慣了她的語氣,當下便聽出一股不懷好意來。正在思索為何她會這樣兒說,卻聽得外面那太子辰熙道:「清妃娘娘,『來日方長』是什麼意思?」
朝陽道:「辰熙,你怎地如此不學無術?連這個都不知道?」
辰熙卻道:「我自是明白這意思,只是清妃娘娘此刻說這幾個字,聽來怎麼這般古怪的?倒好象說我來日不長一般,娘娘,你究竟是何意思? 」
季淑心頭大震,想道:「這孩子竟如此敏銳!」
外面清妃的心情怕也是跟季淑一樣,只是隱隱帶著些驚訝懼意,勉強道:「太子多心了,本宮怎會那樣想呢?」
幸虧辰熙也未追究,只道:「我也想是我多心了才好。」
朝陽見季淑不在,也無心逗留,又說了幾句,就帶辰熙離去。
朝陽同辰熙離開之後,季淑便又聽到送清妃自言自語道:「這可惡的小傢伙……果然也是留不得的!」
季淑聽到這裡,忍不住為辰熙擔憂,然而她擎著脖子聽了這許久,終於聽了個段落,脖子僵了,身子倦了,便順勢往下一趴,端端正正靠在天權身上。
天權垂眸,正看到她有氣無力之態,那軟綿綿地身子靠在身上,偏偏她雙手又是束在背後的,胸前如棉之處,蹭在天權身上。天權的衣衫熬過苦刑,破損的不成樣兒,先前季淑只顧聽,上下蹭動,已經讓天權很是難過,幸而他心無旁騖。如今她歇下來,便不停喘息,天權有心離開,卻又憐惜她遭罪,心想讓自己當她肉墊,她許會好過些,但他自己卻是在自討苦吃的,……再清心寡欲,到底是血肉之軀。
事難兩全,天權暗嘆一聲,只好屏息靜氣,暗暗忍起。
很快地,季淑便知道為何當日清妃對著辰熙用那種不懷好意地語氣說「來日方長」了。
----南楚起兵,騎兵如風捲殘雲,又似餓狼過境,不到三天,已經攻破了東明三個城池,以驚人速度,攻城掠地,直逼襄城副城佩縣。
與此同時,得知了這消息的東明朝堂,更是亂紛紛成一團,群臣宛如熱鍋上的螞蟻:花醒言謀反,已經是心腹大患,如今更引來一匹南楚餓狼,萬一兩者勾結一起,那麼東明……豈不更是岌岌可危!簡直有覆國之虞,迫在眉睫!
甚至已經有人暗中傳揚,說是花醒言同南楚大軍達成協議,準備反攻京師,若如此,拿下京師,不過是一日之間的事。
對此噩耗,群臣反應不一,有人嚎啕大哭,束手無策,有人果真以死勸諫,殿上撞得頭破血流,有人挺身而出,主動要求帶兵……滿朝文武,再也無一人肯為花醒言出頭開脫,連先前花醒言一派眾人也無言以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