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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0:09:12 作者: 八月薇妮
    一出《鴛鴦錯》唱罷了,祈鳳卿遙遙看了季淑一眼,季淑卻只是垂著雙眸,她沒什麼不可面對他的,可偏不能看他,只因那滿臉的淚,讓人難堪,只是,為何她要落淚?

    祈鳳卿退下,便去換裝。

    朝陽面容冷峭,點頭道:「鳳卿演得越發好了,我聽聞這齣戲演的時候,惹得多少人傷心落淚呢,只不過在本宮看來,這陳珠娘卻實在是……」

    季淑道:「如何?」

    朝陽撇嘴,不耐煩說道:「你說這陳珠娘是不是傻?竟被一個那樣不堪的人騙了終身,她並未帶眼識人,也算是死有餘辜。」

    季淑點頭,道:「公主說的也有道理。只不過情之一字,很是奇妙,公主此刻是隔岸觀火,事不關己故而能隨意指點,但倘若有朝一日人在局中,不知是否也會說的如此輕鬆呢?」

    朝陽面露不屑之色,斬釘截鐵道:「本宮是絕不會落得如她一般下場的,這個不勞你擔心。」

    說話間,祈鳳卿已經換了裝,卻是一套白衣銀甲的武生裝扮。

    鑼鼓敲響,祈鳳卿手持長槍亮相之時,季淑雖然對他心存芥蒂,看到他這幅扮相,卻仍舊忍不住在心底大大地喝了一聲采。

    怪道朝陽喜歡看,相比較先頭毫無挑剔的女裝,如今這套,仿佛才更適合祈鳳卿,白衣銀甲的戰袍上身,襯著英氣勃勃的妝容,整個人仿佛一員少年得志、馬上昂揚的常勝將軍。

    這是一出武戲,很快地也就進入了戲眼之處,輪番出來八個武將,率領數隊小兵,同祈鳳卿對打,雖然是練就了的招數,但這齣戲對演員的體力跟功力都是極大的考驗,祈鳳卿一人在中間,必須眼觀六路耳聽八方,才能應付那些飛來舞去的棍棒,還要或用槍挑或用腿踢或用手擋或用頭扛,將那些長槍短棍,一一打飛出去。

    倘若一個看不到,落下一根長槍,便算不得演技精湛,因此容不得半點馬虎。

    自祈鳳卿一出,朝陽的雙眼就未曾從他身上移開過,等到鼓點急促,朝陽更是幾乎屏住呼吸,大氣也不敢出一聲,身臨其境般地緊張起來。

    季淑靜靜看著,見祈鳳卿被數十人圍著,卻瀟灑自如,毫無狼狽之態,可那不過是表象,季淑留心的是他的臉,原本薄薄的油彩,似乎有些化了,季淑向前傾身,身子幾乎靠在欄杆上,雙眸盯著祈鳳卿臉上,卻見一滴汗,順著臉頰向下,卻被他一個轉身振臂,將那汗滴震飛出去。

    ----他在硬撐。

    季淑嘴角一動,皺起了眉。

    朝陽卻未曾發覺,眼睜睜地看著祈鳳卿踢飛了最後一根長槍,極為帥氣灑脫地亮了個相,朝陽跳起身來,拍掌叫道:「好!」

    隨著這一聲好叫罷,祈鳳卿腳下一個踉蹌,身子向後猛地一晃,他眼疾手快,將手中的長槍往地上一戳,接著那股勁挺住身子。

    戲班子的人急忙一擁而上,借著行禮的功夫,將祈鳳卿半帶著下了台。

    季淑垂了眸子,心如止水。只盡力無視心中那隱隱地痛楚。

    朝陽很是高興,也沒留心祈鳳卿最後那一個踉蹌,回身來坐定了,兀自贊道:「鳳卿的功夫越來越出神入化了,這一出實在是精彩之極!」又連聲道:「怎麼還沒上來?快叫鳳卿上來!」

    季淑在一邊兒上,一聲不吭。

    朝陽說罷,就看季淑,笑吟吟說道:「方才你還咒他演不成,如今卻是怎樣?鳳卿演得比平日還好上幾分。」

    季淑說道:「不錯,是公主的面子,他哪裡敢偷懶不盡力呢。」

    朝陽只以為她服了輸,便哈哈笑了幾聲,又催鳳卿上來。

    片刻功夫,祈鳳卿果然緩步上來,這從底下到閣樓上面,數起來總要有幾百階,他走的極慢,腳下看似極穩的。

    季淑看向他面上,卸了妝的臉,比塗了油彩之時更加絕艷三分,只是臉色發白,那素來紅潤的嘴唇也有些泛白。

    朝陽一見祈鳳卿來到,便笑著起身,走到他的身邊,說道:「鳳卿,你今日演得真是絕好!本宮看的很是歡喜,過來吃一杯酒。」

    祈鳳卿道:「公主喜歡就好。」旁邊宮女端了盤子過來,朝陽拿了杯酒,握了他手臂,道:「來,將這杯酒喝了,本宮重重有賞。」

    季淑冷眼旁觀,見祈鳳卿唇邊是似冷非冷的笑意,卻仍慢慢伸手過來,玉指拈了杯子,仰頭一飲而盡。

    朝陽笑道:「好!」剛要自己也吃一杯,祈鳳卿身子晃了晃,卻又站住腳。

    朝陽這才覺得不妥,將自己的酒杯放下,說道:「鳳卿,你怎麼了?」

    旁邊的宮女過來扶住,朝陽卻將人推開,自己扶著祈鳳卿,關切看他,卻見他臉色慘白,一毫血色都無,卻笑道:「公主受驚了,鳳卿無事。」說著無事,那身子卻一個勁兒的傴僂下去。

    季淑在旁邊冷笑了聲,說道:「自討苦吃,愚不可及!」說完之後,便站起身,欲往外走。

    朝陽叫道:「花季淑,你站住,你方才說什麼?」

    季淑回頭看了一眼祈鳳卿,又看朝陽,說道:「我沒說什麼,只不過,戲唱完了,人自然要走的,不走的話,留下來看人死麼?」

    朝陽放開祈鳳卿,怒道:「你說什麼?什麼人死!」

    季淑說道:「公主你有眼睛,不會看?他是強撐著才演完那一齣戲,公主你也說他身上有傷,演戲之事怕就已經是痛不欲生,他沒倒在台上,算他命大,此刻還能撐著沒倒,就算奇蹟,怎麼公主連這個也看不出來?難道在公主心中,他就是一個寵物?公主只看他逗人開心的一面麼?」

    朝陽怔怔地望著季淑,回頭看向祈鳳卿,道:「鳳卿……你方才……」

    祈鳳卿微微搖頭,說道:「一切都是鳳卿自願。」

    季淑不怒反笑,朗聲道:「是啊,你演的極好,台上台下都毫無挑剔,連我都想賞你了,嗯,你就好好地留下,等公主殿下厚賜你之時,記得再汪汪地多叫幾聲,公主一高興,賞個金山銀山給你,一輩子也吃用不完的。」

    祈鳳卿蒼白的臉越發如冰雪一般,季淑邁步要下台階,朝陽咬牙說道:「花季淑!」上前一步將季淑拉住。

    不料季淑正邁步往下踏去,被朝陽一拉,一腳懸空,身子頓時站不穩當,剎那之間向下歪過去,連帶的朝陽的身子也歪了歪,朝陽見勢不妙,急忙便鬆了手。

    季淑腳下踏錯,又無攔阻,眼看就要從這閣樓上摔倒下去,幾百級的台階一滾,這人不死也要去半條命,季淑正心慌意冷之時,卻有人叫道:「淑兒!」緊接著一道修長影子極快地縱身跳了過來,電光火石之間,當空將她攔腰一抱,大力擁入懷中。

    身子跌落的瞬間,季淑抬頭想看抱住自己的那人,卻被他一手按住了頭,死死按入懷中,季淑被迫貼在他的胸前,感覺身子重重地似跌了下去,然而卻一點兒也不疼,就這樣骨碌碌顛簸地一路滾落,耳旁聽到朝陽公主尖聲大叫:「鳳卿,鳳卿!」

    季淑滿心慌亂,只求趕緊停住滾動,就好像經過一個世紀般漫長的煎熬,兩人終於停了下來,季淑動彈了一下,卻聽到耳畔有人問道:「淑兒……你傷了未曾?」

    季淑抬起頭來,對上祈鳳卿看向自己的眼光,瞬間眼睛驟然濕了,她哆嗦道:「我……我沒事,鳳、鳳卿……」祈鳳卿無力笑了笑,道:「這就好了。」手用力抱了抱季淑,最終卻又鬆開,那眼皮也無力合上。

    40.玉蘭:笑比江梅不恨肥

    朝陽公主自閣子上跑下來,將季淑推開,便去看祈鳳卿,卻見他額頭上青腫不堪,磕破多處,嘴角亦有血沁著,朝陽叫道:「速速傳御醫!」

    季淑身邊的春曉跑下來,將季淑扶住,問道:「奶奶怎麼樣?」季淑搖頭,她身上雖也有些跌撞之傷,但因被祈鳳卿護著,有的也只是小傷,便不以為意。

    朝陽瞪她一眼,說道:「要是鳳卿有什麼事,我定不與你甘休!」

    幾個太監將鳳卿抬進就近的披香殿,御醫們急匆匆而來,圍了個水泄不通,季淑只好等在外頭。

    片刻御醫道:「請公主不必擔憂,雖然傷重了些,幸好並無性命之憂,只要藥石得當,便會好轉。」

    朝陽鬆了口氣,又問道:「那為何他還未醒?」

    御醫道:「請公主稍候片刻。」說著,便命隨從藥童打開帶著的藥箱,撿了一根細細銀針出來,在祈鳳卿身上幾處要穴輕輕刺過。

    御醫施針之後,祈鳳卿果然悠悠醒轉,見面前都是些陌生臉孔,遲疑了會兒,茫然喚道:「淑兒……」

    朝陽公主見他醒了,一時喜形於色,聽了這句,卻又沉了臉色,目光一動,道:「鳳卿,你無事就好了,你先安心在此好生休養。」

    祈鳳卿見了她,便清醒了幾分,忙道:「鳳卿不能留在宮中,現在已經沒什麼大礙,也該回去了。」說著,便欲起身,不料他自那麼高的地方跌落下來,一隻手臂已經折了,略微一動,便疼得鑽心。

    朝陽看的心疼,急忙說道:「你著什麼急?本宮說無事就無事,你勿動,讓御醫們熬藥服了之後再說。」

    祈鳳卿看朝陽,說道:「公主,這於理不合……」

    朝陽說道:「難道要眼睜睜看你死麼?」

    祈鳳卿皺眉,沉默不語。

    御醫們見情形不對,便紛紛地找些藉口退下。

    室內,祈鳳卿沉默片刻,終於又問道:「公主,上官少奶奶……她……走了麼?」

    朝陽心頭一動,便說道:「是啊,她早就走了,真是個冷血無情之人,你不顧性命救了她,她竟然連片刻也不肯等,自顧自就走了。」

    祈鳳卿面上掠過一絲黯然之色,說道:「原來如此,她還是不肯原諒我……」

    朝陽道:「鳳卿,花季淑那種女子,不值得你如此掛念,你可知道麼?她……她……竟然……」

    祈鳳卿抬頭看朝陽,道:「怎麼?」

    朝陽跺跺腳,臉上泛紅,看看左右無人,終於低聲說道:「這件事我本是不想同你說的,----你可知道,她是何其的寡廉鮮恥,我昨兒在澄元湖上拿下的那些登徒子身上,搜出了本春意秘戲圖,上頭的人兒,正是照著她的樣子畫的。」

    祈鳳卿愕然,說道:「怎麼可能,公主你此話當真?」

    朝陽說道:「那是當然,我瞞你做什麼?那本簿子,我已經派人送給上官直手裡去了,聽聞昨兒他們兩個好一頓鬧騰,哼!我就不懂你們男人的心思,似這樣無恥的女子,上官直竟不舍的把她休了,連鳳卿你也……若是你方才有個萬一,那可怎麼成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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