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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0:05:26 作者: 溪畔茶
她詞句簡潔,但已足夠錢太后明白,身為女子的艱難,錢太后又怎會不清楚?如她父母雙全,卻仍是糊裡糊塗地走到了這個境地,往回想去,竟沒有哪件事能由她做主,愛恨痴嗔,皆受造化擺弄。
錢太后出了會神,方再度開口:「那後來呢?你欺君科考也是因此?」
「不。」展見星道,「這是臣自己的願望。臣體會到了男兒的自由不受拘束,不願再做回女子了。」
說到這個她很坦蕩,從她跪下起,就已置生死與度外,又何懼抒一二胸臆。
「……」
錢太后恍惚了一下,這副語聲,這身膽氣,哪裡有絲毫女子之態?
「----你倒是說到做到。」錢太后嘲諷一笑,也不知是笑別人,還是自嘲,「那現在又何必揭出來?木誠已死,你安全了。」
提到木誠的死,錢太后的口氣里終於透出一點痛快,一個閹豎借著把柄拿捏得她這麼久動彈不得,她焉得不恨。
「娘娘,木誠雖死,他進過的讒言卻沒有跟著消逝,仍存在皇上心中,將皇上困住。此事有臣的責任,臣不能不做這個解鈴人。」
頓了下,展見星又懇切地道,「從此以後,娘娘與皇上之間的心結也可以解了,娘娘不必再為此憂煩。」
她是想安慰錢太后的意思,但錢太后並不領情,臉色沒有絲毫迴轉,眼神還更冷了點,道:「我已經憂煩了這麼久,也不過如此罷了,我倒寧願----」
她微微一咬牙,一句不甘話語直衝出來:「寧願你不要告訴我!」
她寧願承受朱英榕的猜忌和疏遠,寧願不知道這個真相,寧願被欺騙到底,因為深宮無邊寂寥里,這是,她唯一瑰麗的夢啊。
現在,夢碎了。
……
展見星怔住。漸漸地,她的眼圈也有點發紅起來。
她跪在乾清宮外的時候沒有動搖,向錢太后坦白的時候也沒有動容,但這一刻,她有點忍耐不住。
她與錢太后其實沒有過什麼親密交集,曾經隔著千山萬水,後來又隔著重重宮牆,所有一切,只在錢太后的想像里不斷加深,她是如此沉醉,又是如此,別無選擇。
如果錢太后能像尋常姑娘一樣嫁個殷實人家,此後夫妻和滿,兒女成行,早已過上自己的家常日子,又何需將記憶中的少年翻找出來填補心中空虛。
展見星自己科舉,為官,拒絕世上最真摯的情意,到今日殉道,每一樣皆出自她本心,她與錢太后相比,已算是最大程度地把握住了自己的命運,但她心底就沒有過痛苦和疑惑嗎?
----為什麼?!
每一個男人都天經地義可以走的路,她要犧牲,要偽裝,要冒著性命之危,像個亡命徒,在刀尖上踮足。
沒有任何一本所謂的聖賢書可以給她解釋,她比男人究竟差了什麼,天生苦樂,要由他人。
只因為她是女子嗎?
這沒有道理。
「……你,你哭什麼?」
錢太后的表情有點亂了,展見星其實沒有發出動靜,只是靜靜兩行淚流了下來,但唯其那種安寂,令她沒來由地感到震動。
展見星道:「臣哭臣與娘娘,所求不同,卻一樣的求而不得。這世道,待臣與娘娘不公,臣不服。」
「臣希望待臣去後,也許百年,也許千年,世間能變得不一樣。」
「……」
錢太后失語。
好半晌後,她回過神,發現心內空蕩蕩的,也許是疲倦,也許是別的,令那些傷痛震怒都不知去了何處,只餘下些悵然若失。
這股惘然令她的面頰也靜靜濕了,她這回不想擦,慢慢站起來,道:「也許吧。」
頓一頓跟著道,「你要見皇上,就去見吧。我答應過你的事,不會食言,你母親,我會替你保下。」
終於聽見這一句,展見星心如覆雪,一片安然靜謐,她要伏地道謝,但這時,帘子掀了起來。
穩穩的腳步聲到她跟前,明黃色的半大身影在她的震驚里,向著她先一步躬身,拱手。
「先生,朕錯了。」
**
雪勢終於轉小。
天地間一片皚皚,宮人與侍衛落後約十來丈的距離,默默地跟著。
朱英榕將兜帽放下,任由雪花打著旋兒落在臉上,他感受著那涼意,笑著道:「先生,朕真是做夢都沒有想到----不過先生不能怪朕,就是神仙也想不到吧。」
展見星跟在旁邊,低頭道:「是臣膽大妄為,干犯欺君之罪----」
她有點說不下去,因為朱英榕從忽然現身以後,沒有表現出一點被欺騙的惱火,相反,他看上去心情簡直好得不得了,完全回到了從前他們還沒有因木誠而生出芥蒂的時候。
倒是展見星一下子還調整不過來。
「對,是先生騙了朕,」朱英榕說這句話的時候口氣都仍是很輕鬆的,「那麼朕之前對先生的無禮,先生也不要跟朕計較才好。」
展見星道:「臣不敢。」
朱英榕話多得很:「先生,你真厲害,這麼多年,居然滴水不漏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