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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0:05:26 作者: 溪畔茶
    她始終記得,朱成鈞去年底時說的那些話。

    皇帝一直沒有再回到文華殿來處理政務,將文華殿直接給了兒子作為讀書的場所,可以視為皇帝愛子情重,也可以視為,他的身體恐怕讓他難以再回到前殿來了。

    皇帝倘若在乾清宮出了什麼事,至少比文華殿好封鎖消息。

    她閒時也在關注和瓦剌的戰事,這方面的消息不難打聽,作為朝中的一樁大事,許多官員的注意力都匯集在上面,常常就此議論。

    泰寧侯是老將,瓦剌和韃靼打那陣子,他就在請戰,當時皇帝未允,結果韃靼雖然免了腹背受敵,仍然沒能扛得住後來崛起的瓦剌,一敗塗地,這一仗終於如他所願地來了。

    最新的消息,泰寧侯已經小勝了一場,遣人送了報捷文書上京,又正再接再厲地攆著瓦剌打。

    朝廷上下都很高興,皇帝下旨予以勉勵,許多人都以為瓦剌不足為懼。

    到了七月底,泰寧侯率領大軍將瓦剌一路攆回了老家西蒙古,盪清大同宣府防線外原屬於韃靼的東邊地盤,形勢一片大好之下,請旨,班師回朝。

    京城的慶功儀式都已經準備好了,回程途中,泰寧侯中伏。

    瓦剌竟是佯退,暗地早埋伏好了精銳,它吞併了韃靼以後,兵力增長,泰寧侯的斥候打探來的消息有誤,致使泰寧侯掉頭鑽進了瓦剌的圈套,這還不是最糟的,泰寧侯這時才發現他為瓦剌誤導,將戰線拉得過長,大軍所攜的糧草已經不多,即便重整了隊伍,也支撐不住長久的反擊,必須得退回大同補給。

    之前泰寧侯怎麼追著瓦剌打的,現在瓦剌就是怎麼追著泰寧侯打。

    好在泰寧侯畢竟老薑彌辣,失利之後,及時穩住了軍心,且退且打,直到退到大同城下,大軍主力仍在,得到大同守軍的襄助以後,泰寧侯奮力反擊,將瓦剌軍隊力拒在城門之外。

    從兵家的角度來說,勝敗實乃常事,不能就此扣泰寧侯一個無能的帽子,畢竟朝廷已有近十年不曾有過大規模戰事了,瓦剌究竟壯大到了什麼地步,不打一打,誰也摸不著底。

    但從皇帝出兵的目的來說,很顯然完全沒有達成。

    泰寧侯自己對此羞愧又憤怒不已,把軍隊駐在大同城外,不肯回京,請旨增兵再戰。

    朝會上為此吵成一團。

    有彈劾泰寧侯敗將無能要求換將的,有支持泰寧侯再戰雪恥的,也有認為應該直接撤軍的。

    聽上去,每一個建議都各有其道理。

    展見星----展見星沒什麼可說的,戰場瞬息萬變,泰寧侯這樣的老將都能栽跟頭,她一個沒預過兵事的低階文臣發表不了什麼意見。

    她只在文華殿中,盡職地編記著自己的文書。

    幾個月下來,攢下了寸余厚的一摞。

    汪皇后薨逝以後,朱英榕好像一下子長大了不少,從前聰慧裡帶著的那些任性銳意都不見了,對待先生侍讀都很有禮,這讓展見星寫起來也很簡單順暢,因為不去看朝堂戰事上的動盪的話,把目光只放在文華殿之內,圍繞著太子朱英榕發生的一切都安寧而尋常。

    他只發過一次怒。

    那是有一天午後,錢妃遣宮人送了一碟新鮮的果子來,朱英榕當時正在裡間小憩,展見星退出在屬官們的值房裡用完膳後,剛回來在殿門前站定,預備著太子傳喚進入,一碟果子便從裡間摔了出來,骨碌碌滾了一地。

    展見星望著門檻里的果子正發愣,裡面又傳出朱英榕的聲音來:「你走,我不要她的東西。以後你也不要來了。」

    一個小宮女諾諾地應著聲,埋頭倒退了出來,跑走了。另有一個內侍出來忙著要撿滿地的果子,一眼看見展見星,也愣了:「展、展大人----」

    其餘屬官還沒有來,展見星在屬官們里年輕最輕,資歷也最淺,雖不負責給太子講讀,一向都更勤勉些,不想就撞見了這一幕。

    展見星輕輕點了下頭,邁進門去,幫著一起撿拾起果子來。

    內侍忙道:「展大人,這樣的活計奴婢們來就好了,怎麼好勞煩您呢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妨事。快些撿了吧,別叫先生們來看見。」

    「哎,哎,您說的是。」

    太子這樣的言行叫講官看見,一定會被勸諫的。內侍忙答應著,把自己的衣擺兜著,賣力地撿起來。

    朱英榕默默走了出來。

    他小小的嘴唇動著,幾回想說話,又止住,等到果子全部撿完,展見星向他躬一躬身,要出去,他有點發急,終於忍不住道:「你別記下來。」

    展見星已轉了身,聞言又轉回來,向他點一點頭:「臣不記。不過一飲一食,請殿下恆念物力維艱,以後即便生氣,也不要再這樣做了。」

    朱英榕鬆了口氣,點頭答應了。然後像是向她解釋,又像是跟自己說:「其實我不是和她生氣……」

    展見星安靜地立著,聽他說。

    朱英榕卻又說不出來了,他咬了下唇,最終只說了兩個字:「怪我。」

    就低下了頭,像打了敗仗似地。

    「殿下,那不怪你。」展見星溫和道,「不是殿下的錯。殿下心裡,不要太自苦了。」

    她來了有一段日子,但因為前面有學士庶子諭德等官員在,這還是她第一次單獨和朱英榕說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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