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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30 00:05:26 作者: 溪畔茶
    相比之下,寧藩才是遠隔千里,京城力量難以立即企及,機緣巧合下,朱成鈞在那裡立穩了跟腳,皇帝正該用好他這顆棋子才是,怎會放棄已經布好的局,說一聲調,就馬上把他調回來?

    展見星心裡悚然,她此前從未想到這一點,而朝堂里也沒有任何人提出來過,並未所有人都不夠聰明,而是一般的官員們,實在很難從這個奇峭的角度去考慮這個問題。

    只有朱成鈞。他對許多事都無動於衷,卻又對人心算計有天生的洞察,從這一點便可推算出皇帝病勢不妙,皇帝因而心生慎微,因而打破既定布局----

    展見星心內忍不住已有認同,但仍謹慎道:「郡王爺,茲事體大,不宜輕下論斷。」

    朱成鈞漫不經心地道:「沒有輕下。我確認過了,剛才問了他一個問題,他回答我了。」

    展見星驚道:「你直接問皇上了?」

    外朝都以為皇帝已近痊癒,可見皇帝並不想把自己真正的病勢暴露出來,引發人心不安,他就這麼問----皇帝又怎麼會回答他?

    朱成鈞道:「不是。」

    展見星才鬆了口氣,就聽他跟著把那個問題說了出來。

    「----!」

    這還不如問皇帝的病呢!還好套個關心聖躬的殼子!

    展見星瞠目,心跳都驚亂了一拍,迅速左右看了一圈,見附近無人,才極低又急促地道:「九爺,我知道你一直記得先帝待你的好處,但是這種誅心之言,你怎麼能當面相問,你是宗室,皇上多有優容,但----」

    「但天威難測嘛,我知道。」朱成鈞道。

    他說著這種話,卻仍是滿不在乎的樣子,見到面前有一塊冰,還特意踩上去,把那冰踩碎了,好似頑童嬉戲,透著不錯的心情。

    展見星倒也懂得他那種多年心事終於消解了的感覺,但她在這一刻真是笑不出來。

    她混亂地問:「----皇上就回答你了?」

    「是啊。」

    朱成鈞把腳從冰上移開,側過頭,他的眼神也如碎冰般剔透,嘴角一動,揚起一抹說不清意味的笑意:「你慌什麼?你怎麼知道,他就不想找個人說一說呢?」

    他望著展見星,進一步點了一句:「這件事裡的疑問,我都記得,皇上自己怎麼會忘記?天下也不會只有我一人在猜測,你以為,皇上不明白這一點嗎?」

    展見星失語。

    皇帝一定明白,流言這種東西,也許會隨著散播流言的人消失而淡去,但不會完全消失,總會有些樂於陰謀論的人孜孜不倦地猜測。而要命的是,皇帝真的在此事上沒說實話,他沒法說服自己清者自清。

    所以他揣著這個秘密這麼多年,當真的有人不怕死地問到他面前時,他當然憤怒,但同時,也或許是終於找到了一個說出口的契機。

    「郡王爺,你還是太行險了。」展見星回過神來,低聲道,「皇上震怒降罪的可能,比回答你的可能大多了。」

    皇帝又不傻,怎麼會不知道這個問題就等於在問他是否在先帝的死上動了手腳,他別說回答朱成鈞了,直接叫人把他拖出去打一頓都是輕的。

    「但他還是回答了我。」朱成鈞回望她,「因為他對己身不安,他不只是在回答我,也是在給他自己一個交待。你懂嗎?」

    展見星怔愣片刻後,心底透寒。她懂。

    皇帝的心志比一般人要堅強得多,這是她之前認為朱成鈞行險的原因,無論朱成鈞有多少理由,那不過都是朱成鈞的理由,皇帝選擇說出來,只會是因為他自己想說,而像皇帝這樣的人,到了什麼時候才需要給自己交待----她簡直不敢再往下想。

    她很想說朱成鈞想多了,可是她清楚,他不是無的放矢。他猜測皇帝病勢而有意問出那個要命的問題,又借那個問題反過來確定了皇帝的病勢,兩者是互為因果,首尾相合。

    兩人這個時候已走到了金水橋前,橋身與前方文武百官上朝時站立的闊大廣場一併被白雪覆蓋,十來個內侍正在廣場上掃著雪,再前方,就是天子舉行大朝時聽政所用的奉天門。

    丹墀上的雪已經掃盡了,露出冷硬的地面,重檐飛脊上的積雪則還在陽光下閃著金光,莊肅又輝煌。

    他們身邊,也有三兩個官員行過。

    朱成鈞喪兄服素,沒穿戴冠冕,官員們認不出他的身份,路過時有點好奇地把他打量兩眼,朱成鈞也掃了一眼他們,轉而問展見星:「我記得,你第一次進宮,好像就很羨慕這裡的人。現在這樣,就是你想要的嗎?」

    那是將近十年之前的事了。他不提起,展見星自己都已忘記。她有點感慨,點頭:「是。」

    官員們走過去了。

    朱成鈞舉目望向前方的奉天門,微微眯眼,道:「我也可以給你。你要嗎?」

    這一句話裡面所蘊藏的含義就真的是----

    展見星頃刻回神,心驚肉跳:「郡王爺,這是什麼地方,你慎言!」

    他簡直是,一句比一句嚇人。

    朱成鈞不說話了。

    展見星自己定了定神,倒又覺得無可奈何起來:「你不是那樣的人,也不會做那樣的事,何必胡言惹禍呢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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