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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9 23:46:04 作者: 深碧色
然而這次卻並不是,見她原本渾濁的眼中似是帶上些清明,景寧一喜,隨後掀了紗幕在床邊坐了下來,輕聲問道:「您可要喝些水?」
說是喝水也不盡然,不過是拿小勺子在唇上蘸一蘸罷了。
太皇太后緩緩地搖了搖頭,而後有些艱難地開口,向景寧道:「我方才,像是做了個夢,見著了雲濃……」
她這話一出,景寧與躲著的雲濃俱是一愣。
「一轉眼,她也沒了這麼久了。」太皇太后閉了閉眼,說話也順暢了些,「我近來總是夢著舊人舊事,想來是大限將至,故人們都在九泉之下等著了。」
景寧掐了自己一把,將淚忍下,輕輕地攥著她的手:「您會好起來的。」
太皇太后不以為然地笑了聲:「景寧,我是老了,可還沒全然糊塗呢。」
她從妃嬪到繼後,到太后,再到如今的太皇太后,歷經三朝,活了這麼些年,手上也沾了不少血,雖不敢說看破生死,但也不會自欺欺人。
景寧無言以對,眼都紅了,能靜靜地看著她。
「我活了這麼久,也夠了,你不必難過。」太皇太后抬起眼,盯著床帳上懸著的穗子看了會兒,方才又緩緩地問道,「朝局如何?」
景寧想了想:「很好。皇上年紀雖小,但虛心受教聽得進勸,朝中又有賢臣輔佐,一切安穩,您不必擔憂。」
聽到「賢臣」二字時,太皇太后的手驀地收緊,她沉默許久,低聲囑咐道:「我先前曾勸過皇上,可他卻未必聽了進去。我死之後,你要時時提醒著,讓他……提防顧修元。」
雲濃眼皮一跳。
景寧亦是一驚,她這些年來從插手朝局之事,可如今卻也不好說什麼,只能點頭應了:「好。」
不過說了這一會兒話,太皇太后就已經有些精力不濟,她雙眼無神地看著虛空,也不知是在臆想之中見了什麼,長長地嘆了一口氣,低聲道:「因果循環,都是命數啊……」
景寧見她合上眼,輕輕地探了脈搏,確定只是睡過去之後,方才放下心來。她將太皇太后的手放回被中,又掖了掖錦被,而後起身將床帳給放了下來,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。
雲濃默不作聲地跟了上去,殿中的安神香味道太重,幾乎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,及至出了殿門,方才好了些。
「去後殿請太醫來,就說太皇太后方才醒了片刻,讓他們來再診脈。」景寧低聲吩咐道,「你們進去看著,若是有什麼事,立即來回我。」
嬤嬤們應了下來,領命而去。
景寧與雲濃仍舊回了西偏殿,方才的茶已經涼了下來,雲濃也沒再讓人來換,湊合著抿了口,而後抬眼看向景寧。
方才太皇太后那番話,兩人都聽得清清楚楚,如今兩相對望著,誰都不知該從何開口。
景寧摩挲著杯壁,問道:「你與顧修元如今可還有往來?」
「有。」雲濃並不瞞她,據實以告。
景寧與雲濃相識多年,只看她這模樣就能猜個八|九不離十,愣了愣後,頗為不認同地問道:「你同他和好了?」
雲濃猶豫了一瞬,嘆了口氣:「我也不知該如何說。」
她與顧修元的關係太過複雜,連自己都未能完全理明白,就跟別說要同旁人講清楚了。
景寧恨鐵不成鋼地問道:「那他的身份來歷,你弄明白了沒有?」
這問題正中死穴,雲濃又忍不住嘆了口氣:「他說讓我信他。」
「那你就信了?」景寧頓覺匪夷所思,簡直懷疑雲濃是被顧修元給下了什麼迷魂藥。
雲濃也不知道如何回答,便只低下頭,繞著腰間的系帶。
她能憑著自己的直覺去信顧修元,但卻沒法勉強旁人也信,尤其是景寧早就對顧修元心懷芥蒂,必然是不肯信的。
「你讓我說你什麼好?」景寧氣得厲害,她壓低了聲音道,「方才太皇太后說了什麼,你應當也聽得一清二楚,若非是多有懷疑,她又怎麼會在這種時候還記掛著顧修元?」
換而言之,顧修元究竟是什麼身份來歷,才會讓太皇太后臨到終了,還要囑咐皇上防備。
雲濃原是不想提的,畢竟細究起來,就難免要去計較當年的舊事了。
可景寧已經將話說到這地步,她總不能再裝聾作啞,只得輕聲道:「若顧修元真有什麼心思,那一年前宮變致使朝局動盪,就是最好的機會。可他並沒做什麼不軌之事,這一年來朝局逐漸穩固,也離不了他的匡扶,不是嗎?」
她肯再信顧修元,並非全然是由著那沒來由的直覺。
景寧被問得噎了下,這一年來,她也將朝局中的種種看在眼裡,不得不承認雲濃說的有幾分道理。
新帝即位時朝局動盪,幾位藩王也是蠢蠢欲動,居心叵測,若非有顧修元雷霆手段肅清場面,只怕未必能有今日這太平的局面。
景寧一度將顧修元視作眼中釘,多有留意,可也沒抓著什麼他的把柄。
當年顧修元上位時朝中頗多爭議,質疑他出身低賤,尤其是先帝指的那幾位輔政大臣,更是心中不服。可眼見他的確是手腕過人,又為朝局嘔心瀝血之後,便也沒了話。
再者新帝年紀雖小,但也並不傻,誰堪重用還是看得一清二楚的。他信賴顧修元,連太皇太后的囑咐都置之不理,旁人就不敢多說什麼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