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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9 12:25:06 作者: 七分熟睡
    灰衣人卻好似未曾聽到般,好容易順下一口氣,仍是繼續道:「不久,炊煙四起,鄰里相贈,歡聲不斷,笑語陣陣。

    夜至,燈火漸消,星辰……」

    灰衣人越說越起勁,伴著那充滿美好的描述,灰白病態的肌膚都好似泛起些許光澤。

    可咳聲間或,一襲灰衣愈發滄桑與落寞。

    鳳須玉插了幾次嘴都沒能成功,這就知道自己是勸不住也說不上話了,只好靜靜聽著。

    他在等故事的轉折。

    畢竟在灰衣人的講述里,那座山谷中的一切都是那麼安穩祥和,是令人艷羨的世外桃源。

    可偏偏,灰衣人在落淚。

    鳳須玉本以為會是那種很快就出現全村被屠,灰衣人獨獨倖存,然後發憤圖強報復兇手之類的故事。

    卻不想一連幾個時辰,竟都是流水帳般向他講述山谷中的生活,幸福的生活。

    說實話,講故事好像很考驗人的技巧,尤其是類似於流水帳的故事。

    灰衣人就並沒有很好的技巧,從春天講到夏天,再從夏天講到秋天,竟都是一成不變的故事模式,平鋪直敘訴說著谷中人們的一天又一天,聽得久了實在有些熬人。

    關鍵是灰衣人還拒絕了他的互動,不管他做出什麼反應,問出什麼問題,理都不理自顧自講著。

    熬人程度直線上升。

    鳳須玉聽著聽著,緩緩從站著,變成坐著,又乾脆爬起來挪了個位置靠著石塊坐下,原還算端正的坐姿幾乎要一點點變成躺姿,鳳須玉猛地感覺一陣心慌。

    當即撐著地面坐好,瞥向灰衣人。

    雖然他的姿勢越來越隨意,但他還是有在認真聽的,他保證!

    本都準備好向灰衣人解釋了,但見其仍是一眨不眨看向畫中還是春天的山谷,眼角掛著將落未落的眼淚,口中念念有詞,持續講述著那包含幸福感的流水帳。

    並沒有一點兒分神給他的跡象。

    他心慌的來源好像不是灰衣人。

    那是為什麼啊。

    而且不止是心慌,他的耳朵都好似開始了發熱。

    啊,雖然他好像沒有耳朵。

    可有人在背後念叨他的感覺卻是分外明顯,莫非……

    鳳須玉摸摸下巴,眼珠一轉,恍然大悟。

    天要黑了。

    ——

    天黑之後會發生什麼嗎?

    寸度會按時去睡覺。

    而且不見得會給他留門。

    突然間,兩個選項擺在了鳳須玉面前。

    是趁天黑前回到寢宮香香軟軟的寶盒中,隨著寸度仙祖的良好作息一起睡覺呢?

    還是留在這殷勤殿荒涼的小破園子,聽看架勢不會停歇的灰衣人講一晚上流水帳故事呢?

    鳳須玉噌地站起,選擇了前者。

    他又不是再不能來了,日後空時再來繼續聽灰衣人的故事吧。

    鳳須玉點點頭,頭頂的觸角便跟著他一起點點。

    而後,鳳須玉啟步,走到了灰衣人面前。

    離得近了,灰衣人那好像春天裡亂飛的毛絮般的聲音一下子就撲在了他的耳邊,癢意更甚。

    「……教導,不可竭澤而漁。」

    正講到秋日裡一天的結束,鳳須玉急忙趁著新一天尚未開啟,拔高聲音道:「不好意思打斷一下,我該回去了。」

    鳳須玉都做好了灰衣人對他的聲音不理不睬,要多說幾遍的準備。

    卻不想灰衣人登時好像被刺到一般,刷地向他看來。

    那雙綴在灰白膚色上的淺瞳一下子就盯在了他的視野里,形似鬼魅。

    鳳須玉不自覺摸摸自己的小肚子,繼續道:「有空的話,我會再來的。」

    「汝在說甚?」

    話音未落,灰衣人已是發問道,毛絮般的聲音今日裡第一次落到地上,滾過一圈,沾染許多塵泥。

    如果讓鳳須玉說的話,灰衣人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在問他的腦子是不是壞掉了。

    難道是灰衣人不相信他還會再來?

    可他在這裡待了幾乎一整個下午,除了灰衣人口中的幸福故事,關於灰衣人為什麼會在這裡,講述故事時為什麼會落淚等等等等,好些疑問都還沒有得到結論的。

    鳳須玉確信自己一定會來的,便也脫口保證道:「真的,有空我一定來。」

    灰衣人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個傻子。

    鳳須玉除了口頭的保證外也沒法再證明些什麼,在灰衣人的視線中摸了摸逐漸發燙的耳朵,「那,我先走了。」

    灰衣人並未回應,眼睛卻牢牢盯在他身上。

    鳳須玉抬手揮了揮,轉身向外走去。

    臨到拱門近前,鳳須玉想起什麼猛地轉身,問向仍看著自己的灰衣人,「忘記問了,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?」

    聞言,灰衣人的眼神愈發奇怪,終還是開口道:「吾不知道。」

    不知道?

    鳳須玉眨眨眼,脫口道:「那我該怎麼叫你?」

    灰衣人垂下視線,良久才搖了搖頭,「吾不知道。」

    看,這疑問不就又增加了嗎?

    鳳須玉又將灰衣人身周看過一眼,這才問出了應該在最早時問出的問題,「你是畫匠嗎?」

    灰衣人抬手將手中緊攥的毛筆舉到了眼前,看過一陣又轉目看向旁側懸空的畫紙,出神道:「吾不知道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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