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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9 12:24:07 作者: 魚西球球
    他親口詰問盛承厲是否沒學過君子之儀,卻也是他一字一句冷聲道:你如何能算君子?

    宿懷璟說:「我這段時間總忍不住會想,發生在我身上的那些苦難究竟是因誰而起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原本以為是盛緒炎,可當我砍了他的四肢,將其做成人彘之後,還是覺得心裡空落落的,看似報了仇,實則依舊不滿足,於是我在想,我是不是找錯了對象。」

    盛承厲心下一震,天牢里分明沒有任何變化,可卻無端多了些快要令人喘不過氣來的壓迫之感。

    他咽了咽口水,單手撐著地,就要支著身子坐起來,宿懷璟卻不耐煩地說了一句:「別動。」

    清清淺淺的兩個字,盛承厲霎時間就莫名停止了動作。

    於是宿懷璟那點不耐煩又吞回了肚子裡,他靠進椅背,身上顯現出來的是一種會令人不自覺多看幾眼的慵懶氣質,像一隻剛用完美食饜足的獸。

    他從身側取出一塊檀木腰牌,這物件一開始到他手裡的還是嶄新乾淨的,可這些年經年累月的撫摸摩挲,腰牌稜角都變得圓滑,雲紋也被盤出溫潤的光澤。

    宿懷璟說:「後來我想,如果棠棠是下來救我的,那我經歷的那些苦難應該是為了遇見他。」

    盛承厲諷刺地哼笑了一聲。

    似是猜到他反應,宿懷璟道:「但他不是。」

    於是那抹笑意便停滯在了臉上,宿懷璟慢聲開口,沒什麼劇烈波動的情緒,只是平靜地敘述一個事實:「他不是,他是來救你的,那這樣一來,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,我遭遇的那些過往,其實都是因你而起?」

    盛承厲瞬間僵在了原地,不敢動彈,死死地盯著宿懷璟。

    然而對方只是從容不迫地反覆把玩著腰牌,慢慢地說:「可如果我因你變得悲慘,你分明是施暴者,容棠為什麼要來救你?」

    盛承厲咬著牙不敢吭聲,心頭卻一陣一陣地發冷,被挑斷手筋的那隻右手不受控制地抖動,顯示著主人的驚慌與害怕。

    宿懷璟望了一眼,收回視線,話題跳躍,隨口聊天似的,問:「棠棠很喜歡看話本,你知道嗎?」

    盛承厲:「我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你不一定知道。」宿懷璟打斷他,似乎本來就沒什麼一定要得到肯定答案的意思:「你這麼蠢,容棠幫你對付我想來就已經耗費了全部的心力,多半沒有精力再去看話本,偶爾或許會聽幾場戲——」

    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,神思有一瞬游移,半晌,低下頭輕輕笑了,笑意比之前的每一個都溫柔許多,輕聲呢喃了一句:「原來是這樣相熟的啊……」

    他原還好奇,柯鴻雪分明沒有真的要幫盛承厲的心,這兩人是怎麼玩到一起的,原來在這。

    宿懷璟搖了搖頭,插曲轉瞬而過,他看向盛承厲,繼續說道:「話本、戲劇、評彈、天橋底下說書人口中的志怪奇異,本質上都是旁人寫的故事。構思在腦中,寫到紙上,然後再傳唱出來,主角或是一個人,或是一群人。」

    盛承厲越聽越冷,看宿懷璟的眼神跟見鬼一樣,努力了半天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,啞聲問:「你在胡扯什麼!?」

    宿懷璟卻問:「知道那些故事的共性是什麼嗎?」

    盛承厲不答,他便自己回答:「那就是主角不論做什麼都是對的,哪怕曾經是錯的,最後也一定是對的。而與主角相對,故事裡定然有一個反派,不論他是好是壞,內心到底怎麼想,有什麼未被補全寫出的過往,為了與正義、善良、勇猛、多才、俊秀的主角相對,反派一定是壞的、錯的、令人作嘔的。」

    宿懷璟說這些話的時候,臉上表情甚至都沒變分毫,帶著絲淡淡的嘲弄,冷漠地看著地下趴著的人。

    「想明白這點之後,我突然意識到,如果你是這個故事裡的主角,我是跟你作對的反派,我的所有悽慘過往全都是為了豐富人物設定,用來作為我跟你為敵的天然理由。」宿懷璟頓了頓,笑著說:「我本該一再被你打敗,只可惜你太廢物了,輸給了我,於是創造你的人,或者與你命運相綁定的存在,迫於無奈找了一個人——又或者是一個讀者,來這裡幫你打敗我。」

    他聲音很輕,落在死寂的天牢里,卻像是一顆火藥炸在了曠野上,初時驚懼,緊接著便是無窮無盡的後怕和茫然。

    宿懷璟低著頭,並不像什麼宿敵對視,只是波瀾無驚的一眼,含著幾分戲謔與嘲弄,他說:「這樣一來,是不是一切都能解釋得通了?」

    盛承厲牙齒開始打顫,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。

    宿懷璟欣賞了一會他的醜態,站起身,居高臨下地贈下恩賜:「我暫時不會殺你,既然你需要當皇帝,我就讓你當這一天的皇帝,我也不會砍掉你的手腳,你父皇那邊還缺一個伺候的人,你便日日去照顧他吧。至於尋死的話,我勸你最好不要,我想你應該對我有些了解,我讓一個人生不如死的手段可比殺人的手段多多了。」

    宿懷璟微微一笑:「對了,你既然伺候盛緒炎,可別讓他死了,否則我會把你做成人彘,頂上他的位置。說起來,你們父子二人不是本就這般一脈相承,互相覬覦著嗎?」

    盛承厲幾乎已經感受不到自己的牙齒了,他怨恨地攥起拳,指尖嵌進肉里也不覺得疼,這一下他似乎忘了害怕,掙扎著爬起來,踉踉蹌蹌地站穩,死死盯著宿懷璟:「為什麼?為什麼不殺了我?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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