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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9 05:15:01 作者: 朵朵舞
他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,「怎麼了?」
子虞習慣地笑了笑,又突然覺得黑暗中根本看不清,便把笑容省了,輕鬆地說:「這樣睡不舒服,想靠裡面。」
他聽了沒有反應,反而伸手將她摟到身邊,半晌後才又說道:「你的笑容,和以前不同了。」
子虞恍惚了一下,以為自己聽錯,脫口道:「什麼?」立刻又反應過來,訕訕掩飾道,「以前……是什麼樣?」
「第一次在步壽宮的花園裡,你蹲在枯萎的花旁,自言自語。」
他低沉的嗓音在她的耳邊,讓她的心有些發熱,可想來想去,還是沒有想起這一段,她有些沮喪地說道:「不記得了。」
「你對著花說『這裡不是南國,雖然陽光冷了些、土地硬了些,可為了將你種下的人,也該好好開花』,」他笑了笑,胸膛微震,「當時你是想哭吧?」
子虞隱約想起了一些,身後有腳步聲,她回頭,本以為是兄長,誰知是皇帝……那時,他應該就猜測到了,這個相遇是一場設計的偶然,可惜被設計的人,都沒有那樣的心思,後來,怎麼會變成這樣的局面呢?
「一個不適合宮廷的女孩,被引導了我的面前,」他輕描淡寫地說道,「可後來,你還是讓我大吃一驚。直到東明寺的那天,你讓我覺得,即使在宮裡,你也能生活得很好。」
「這樣?」子虞想起當日,依然有些悵然,「我還以為,陛下會不要我。」
他呵呵一笑,「為什麼不要?你能到我的面前,得助於宰相,又有一個能幹的兄長,妃嬪該有的你一樣也不缺,美麗,才情,生存的野心。你的身份那麼特殊,在宮中所能依靠的只有我。那個時候,我需要的,也正是你。」
子虞覺得周身一下子寒冷起來,她在被下悄悄握著拳,用眼睛在黑暗中勾勒他的神情。
「那時陛下已經覺得不再需要皇后了?」她自己都驚異怎麼將心中的疑問說出口。
「廢后。」他糾正她的稱呼,慢慢說道,「她掌握中宮二十年,大概已經感到厭倦,這是她自己選擇的結局。」
「唉!」她哀嘆一聲,忽然想起了當初那朵花,在含苞未放的時候,枝幹已經枯萎。她心裡一動,閉上眼,濕潤的感覺忽然滑落在臉頰。
一雙大手撫在她的臉上,接住了淚珠,「為什麼哭了?」
並不是所有剖露的心跡都讓人感動。子虞長長吸了幾口氣,才又找回了自己的聲音,「陛下,如果,有這麼一天,您不再需要我了,請告訴我……讓我能安排自己的結局。」
他沒有回答,手指溫柔地穿過她的頭髮,輕輕拍在她的後背,過了片刻,他停下動作,安然入睡。
夜深了,寢殿內寂靜無聲,只有銅漏滴答。床腳的羊角宮燈已經熄滅,只有窗外的月色透進來,子虞驟然在夢中驚醒,舉目四望,在看到睡夢正沉的他時,她才喘過一口氣。
剛才的一切原來不是做夢,她有些哀傷地想。
殿外忽然也有了動靜,衣袖婆娑的聲音不斷響起。
他的醒了過來,提高了聲音問:「什麼事?」外面的周公公立刻回應,「陛下,是庶人趙氏,剛才自盡了。」他睜開眼,似乎一瞬間有些訝異,慨嘆了一聲後,他又重新閉眼,低沉的聲音穿透了黑暗,「嗯,朕知道了。」
穿透了幾層帳幔的月光是那樣稀淡,可她屏聲靜氣,還是在暗色中看清了帝王的容顏。
他僅僅是皺了一下眉,朕知道了。
子虞仿佛穿透了時空,預見到了自己的結局。
她垂下眼,放鬆身體,將思緒拋給沉沉的夜晚。她與皇后不同。皇后幾代繁華,早已經忘記根源,妄圖將富貴綿延。
而她起於微末,所求的,不過就是一朝一代的榮華。
世人都已忘記,榮華富貴,從來都是短暫的煙雲。
她入睡前,悄悄寬慰自己,等醒來,明日就會不同。
(完)
番外——韜玉
弘道五年的春風拂過上苑,世間萬物一夜就復甦了生氣,樹幹抽出新枝,早花嫩蕊吐信。幾個靈巧的宮女發現這第一抹春色,不禁心喜,路過宸湖垂柳,競相攀折。正嬉笑間,瞧見瓊華閣前站著一個少年,年約十一、二歲,衣著華麗,挺直腰板,站在銀杏下紋絲不動。
上苑比皇宮少了許多條規,宮女們言行也比平日大膽,紛紛猜測少年的來歷。瓊華閣是皇帝處理政務的所在,少年能等候在此必然身份不凡,可是京城中隨駕的貴族少年都是熟面孔,少年顯然不在其中。議論了片刻毫無結果,一個宮女乍然拍手道:「這是晉王世子,隨召入京的。」其餘宮女面露恍然,又說了幾句,見閣中門開,有御前的內監走出,這才散去。
韜玉站在樹下良久,恰好能看見牆角上一片遼闊澄空,好似一泓碧湖,倒把上苑的垂柳綠茵都比了下去。他等候了多久,就遠望了多久,神色坦然。一群宮女站在不遠處,言談粥粥,他都隱約聽見。若是別的少年,即使不惱,也會好奇回頭望一眼,他卻處之淡然,並不回望。
出閣的宦官見到他這樣少年老成的模樣,也暗自讚嘆,笑著拘禮道:「世子,陛下現在得了閒,正要宣見你呢。」
韜玉整理了一下衣冠袍角,對宦官道:「有勞公公。」低下頭跟著走入瓊華閣中。此閣在弘道元年便整修一番,殿室深廣恢弘,水磨的金磚鋥亮如鏡。韜玉俯首時幾乎能映出臉來,他不禁暗驚,收斂心神,緊緊跟隨者宦官的步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