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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9 05:15:01 作者: 朵朵舞
子虞仰頭注視他的雙眼,應道:「陛下說的是。」可心裡卻是另一種想法:大約聰明人,總想的是難得糊塗,可是笨人呢,看事情總在雲裡霧裡,恨不得能撥開雲霧看個明明白白……她以往吃的虧不就由此而來嗎!
皇帝可能猜到她的心思,柔聲說:「來日方長。」
子虞的肩膀輕輕顫抖了一下,她別過眼,不敢看他的表情——這是他第一次對未來的承諾。她仿佛已經等了很久,直到這一刻來臨了,又覺得虛渺不真。
皇帝極有耐心,牽住她的手略緊了緊:「想這麼多做什麼?徒增煩惱。」子虞暗自悵然嘆息了一聲,復又笑意盈盈:「小的時候,為了過節時沒有一件稱心如意的新衣裳,我哭了大半夜,那時以為,再也沒有比這更煩惱的了,後來才知道,煩惱來之不盡,而且越來越難。等過了那個歲數,再回想,便覺得那時的煩惱也不過就是那麼一點事罷了,當初怎麼會那麼傻呢——陛下看我,也是這樣的感覺嗎?」
皇帝聽得認真,沒有因為她直述「我」而責怪,只是笑著搖了搖頭:「敢於將不足呈與人前,怎麼能稱之為傻呢?」
他舉目四顧,神色悠然道:「我小的時候也為了微不足道的小事長跪佛前祈願,有一個不識身份的小沙彌見了,問我:心裡是否有事。我點頭。他問,是否逃避不了,我說是,他又問,是否放不下,我也說是,他說,是否解決不了。我只能說是。他就笑了:既然都不能,何不順其自然。」
子虞眉梢微微一挑,「啊」地嘆息了一聲,可隨機又笑道:「原來陛下也有無法擺脫的煩惱。」
皇帝被她感慨的語氣說笑,看著她說:「我若沒有煩惱,天下豈不是要煩惱了。」
兩人正說話間,忽然有一個衛士從林蔭道口直轉了過來,沒有迴避,跪拜到皇帝的面前,顯然有緊要的事稟報。子虞乖覺地避開一些距離,衛士的聲音壓得很低,她並非有意探聽,可依稀有「南國」的字句飄過耳邊,心跳不禁快了幾分。
皇帝忽然面露喜色,眉目舒展。子虞往日只見過他或沉凝端肅,或和悅微笑的樣子,從未見他如此不加掩飾的笑意,真如春風綠了江南岸一般風采。
皇帝對她招手,笑道:「南面已快成定局,你的兄長立了不小功勞,半年多不見,你該很想念他,何不寫封信去慰藉一番。」
出征在外不可私自通信,得到聖諭自然不同,子虞歡喜地叩謝。抬起頭才發現皇帝背手負立,神色思遠,心緒已放在了遠方。
子虞心裡生出一個念頭:他留在這裡不是為了佛經,不是為了她,而是為了一個所有人都沒有猜透的玄機。
到了傍晚時分消息才傳開,南國太子掌控的禁軍突然嘯營譁變,太子在奔赴軍營的途中被暗箭所傷,生死不知,四皇子與七皇子同時攻入京都,兩方人馬在混亂中拼了個你死我活,最後兩敗俱傷,只留下隔岸觀火的二皇子分毫未傷。
大勢已定。
子虞剛寫完家信,乍聽南國的消息,暗自驚嘆,不知是不是這位二皇子運氣太好,每次都能差之毫厘的避開危機,御極寶座十有八九要落到他的手裡。
曾經的故鄉,已經變地陌生,以至於聽到這種消息,心頭竟不起微瀾。子虞一邊想一邊覺得惋惜,將家書封上蠟後,交給侍女送去御前。
不一會兒,侍女便回來復命,並高興地帶來另一個消息,皇帝要在東明寺中多盤桓幾日。侍女說起這個,神色間掩不住的高興,仿佛是子虞的功勞,下人們也跟著有了希望。
子虞心知並不是為此,苦笑著打發了她。
可是第二日寺中所有人都已認定,皇帝為了她戀棧不去。子虞頓時感到一種被推到風口浪尖的感覺,心裡沒有半分驚喜,反而有一種隱憂,皇帝的身邊怎會沒有皇后的耳目。
這份憂慮很快就成了真。
皇帝向宮中傳遞消息的第二日,三皇子睿繹,玉城公主攜駙馬就趕到了東明寺,口稱與皇帝共同參詳佛法,但是誰也沒有把這個理由當真。
玉城到來時,子虞正陪同皇帝在放生池,鳥雀們被宮人開籠放出,滿園掙扎撲飛,不時還有色澤亮麗的鳥羽掉落,子虞隨手撿起,珍惜地拭去灰塵。皇帝看著她的舉動,唇畔含著微笑,正想說什麼,玉城就闖了進來。
宮人們攔不住她,任由她衝到御前。玉城嫁為人婦已有幾月,頭髮早已高高盤起梳做婦人髻,她遺自母親七分貌美,婚後更顯得珠圓玉潤。只是她此刻柳眉橫豎,滿面不忿,釵環在頭上璫璫作響。來到皇帝的面前,她一眼就看到了子虞,目光如寒刀一樣剜向她。
皇帝不滿地掃了她一眼:「佛前清淨地,你這是做什麼?」
玉城只好跪拜行禮,跟隨在她身後的青年這時走上前與她跪在一處,神色平穩,面貌英俊,正是駙馬晁寅。
皇帝見了駙馬,神色一緩,示意免禮,問道:「你們怎麼來了?」玉城嗔怨道:「我們來瞧瞧,哪位高僧的佛法讓父皇在寺中留連忘返。」這下輪到駙馬皺起眉頭,躬聲道:「陛下孤身在此,公主和臣特來請安,順便也好聆聽佛法教誨。」
皇帝淡然道:「既然來了,就先留下。」他如此輕描淡寫,玉城有些無奈,轉眼又見子虞站立皇帝身旁,心下大恨,對皇帝道:「父皇,兒有私事要稟。」她這樣說,目光卻一刻不停地盯著子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