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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9 05:15:01 作者: 朵朵舞
    「帝王心意向來難測,」吳元菲道,「這位陛下從太子時期就已經深沉老練。當年以為他做不到的,現在都已經逐一實現。足以證明,陛下絕不是一個無的放矢的人。在沒有把握達到目的之前,他不會輕舉妄動。娘娘,你也要沉住氣。陛下現在也許正在考驗你和殷相,看這一步是否值得他冒險。」

    子虞眸光一動,神色顯得有些蕭索:「起步唯艱,後面的道路真如你說的那樣的有趣嗎?」

    「受人擺布當然心生厭惡,等有一日走到權力的巔峰,隨意擺布他人,自然能體會到其中的樂趣。」

    子虞聽慣了她這樣的說辭,僅僅付之一笑,往日到了此時就該離去,可她遲遲沒有起身,過了許久,才開口道:「先生是有如此智慧的人,有沒有想過自己的將來?」

    吳元菲垂下眼瞼,口氣掩飾不住有些傷感:「我年輕的時候立下宏願:一定要教導出一位出色的皇后,讓我的名字也能隨之留入青史。可惜我看中的女孩被逼流落他鄉,而皇后一直憎恨我以往的輕視,這些年能留下性命,並不是因為她的仁慈——她只是想讓我有生之年看到她的成就,向我證明,當年我的眼光是多大的錯誤。」

    子虞慨然道:「先生的心裡不甘心吧?」

    吳元菲沉默片刻,又從容笑道:「當年我不重視她的原因,是我的直覺——以她的性格,無法在權力巔峰善始善終。而我如今做的,正是向她證明這一點。」

    子虞皺眉:「我也許無法達到先生的期望……你應該知道,以我的身份,皇后的寶座與我終生無緣。」

    「皇后只是一個稱呼而已,」吳元菲平淡地說道,「你該走的是另一條路,與那些循規蹈矩入宮的女子都不相同的道路,直到有一天,不需要皇后的名稱而擁有與其相稱的權力。」她的眼裡閃爍出一種光彩,讓子虞側目不已。

    「娘娘,」她微微施禮,「不用為我的將來操心,從我們相遇的那一天起,結局就已經註定。有皇后在,我無法隨你進入宮廷,在你離開之前,我會給你一個安心的說法。」

    她的語調輕鬆,說的卻並不是讓人輕鬆的內容。子虞定定看著她,心裡又是敬佩又是惋惜,還有一種說不出的直覺:這將是她們最後一次的見面——這樣很好。

    子虞站起身,躬身作拜禮,動作誠懇,而吳元菲也並沒有避讓,坦然接受。子虞柔聲對她道:「先生,保重。」

    一直走到院門口,吳元菲都不發一語,子虞抿唇道:「先生沒有想對我說的了嗎?」

    「該教你的,我都已經說完了,」她的口氣不疾不徐,「本來還準備了許多話要和你說,可想來想去,只有一句至關重要。許多女子進入宮廷時也是冷靜自持,智謀百出……可她們無一例外的都失敗了——娘娘要記住:你終生要依靠的,並不是你的丈夫,而是權勢。它永遠不會對你含情脈脈,你也不要對它心慈手軟。」

    這日皇帝在誦經殿和寺中僧人詩玄講易,召子虞作陪。

    因天氣晴好,大殿四面的窗戶大開,兩旁的楓香樹冠寬葉闊,日光從縫隙中透入,細碎而凌亂,仿佛是蝶須似的稀淡,又不可捉摸。皇帝坐在那裡,一縷縷的光影在他的臉上流轉過,只留下一抹平淡深沉的笑容。

    子虞靜靜地看著他,心裡飄飄浮浮,不知該落到哪一處。距離不過數步之遙,可咫尺之間又如天涯一般,其中的差距又豈止是鴻溝壁仞。

    皇帝禮佛,向來喜歡聽高僧談論佛法,幾位僧人說到涅槃經,各有見解,起了小小爭執,又因御駕在前,不肯退讓,就在殿中爭論起來。皇帝起先聽地有趣,久久不見定論,也覺得乏味起來,轉臉看見子虞在一旁沉思,問道:「在想什麼?莫非已分辨出孰是孰非?」

    子虞心神恍惚,直到身邊女官推了一把,才知皇帝是向自己發問,她窘然說道:「妾只粗通佛法,哪裡能評論大師們的見解,聽來只覺得說的都在理。」

    皇帝朗朗一笑,似乎她說的很合心意。他看看窗外的天色,說道:「這樣的天氣不該浪費。」左右立刻明白他的心思,撤去玉座。皇帝對子虞微笑:「陪我出去走走。」

    子虞臉色微紅地跟隨在後。

    識趣的宮人衛士都躲藏到了視線不能及的地方,殿外一時悄無聲息。只有周公公,隔了十幾步的距離綴在後面。皇帝走入殿後的林蔭小道,心情極好,甚至回頭牽住因裙裾不便的子虞。

    皇帝的手掌寬大而有力,掌心略有繭,子虞的手被他握住,微微不安的同時,又覺得有些酥麻,若非身旁無人,臉上紅的幾乎要燒了起來,只好轉移話題說:「大師們還等著陛下評斷高下。」

    「哪有什麼高下,」皇帝笑了笑,「只要我們離開,他們自然就停止爭論不休。」

    子虞也淺淺含笑——這是他一貫的做法,當朝臣們為了某個問題不停爭吵,他會抽身而去,告訴他們適可而止。

    他穿著夾紗的暗青常服,與湛藍的天色相似,子虞不由想多看一些,可很快,她的目光被捕捉到,他問道:「在看什麼?」

    「陛下,」她斟酌了片刻,輕輕說道,「是個難以捉摸的人。」

    話音才落,子虞就生出一絲後悔——她竟當面揣測起他的心思。

    皇帝果然鎖了一下眉頭,不過一瞬又舒展開,溫和地笑道:「水至清則無魚,人至察則無徒,這個道理你該明白,與人相處也應如此,若將萬事都看透了,還有什麼樂趣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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