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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9 05:15:01 作者: 朵朵舞
    她輕手輕腳地走近幾步,在離臥榻有三步的距離停了下來。

    他忽然睜開了眼,在看到子虞的一瞬間有些迷茫,可隨即眼神就變得犀利:「你怎麼來了?」

    他的口氣還算溫和,子虞跪倒,匍匐在他的身前,輕聲哀求:「陛下,請救我。」

    皇帝不是傻瓜,從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已經明白其中的玄機,也明白了她能走到這裡得益於誰的幫助。他低頭審視她,目光如水:「能夠安然而退,在無世俗干擾的寺院生活,難道不好?」

    子虞嘆了口氣,大膽地抬起頭,與他對視,見他並無排斥,這才大膽地說道:「主持大師那天親自為我講經,說了一個故事:寺院剛建的時候,山下有一條路沒有修整好,下雨後泥濘不堪,有一天有個路人來到寺院裡,恰巧碰到兩個友人,友人勸他:你的鞋都髒了,該換一雙。他卻不在意地說:換鞋走老路有何用,該換一條路走才是。」

    皇帝聽罷笑了笑:「說的不錯。」

    「在寺院度過餘生,對我來說與換鞋無異,」子虞輕軟地說道,「陛下是天下之主,一定能給我一條嶄新的道路。」

    皇帝久久無語,半晌後才悠然嘆息:「傻瓜,道路泥濘終究還能平安到底,換了一條路,有更危險的存在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不怕。」子虞心微微一顫:還有什麼好怕的呢,能失去的東西已經為數不多。她微笑道:「不知道目的地的道路豈不是充滿樂趣。」

    皇帝「呵呵」地笑出了聲,不知是嘲笑她的天真還是憐憫她的處境,淡淡說道:「天下人會怎麼看待你選的這條路呢?」

    一句話就戳到子虞的痛處:他是皇帝,即使別人有所指摘也不會直面指向他。只有她這樣的身份,將為成為別人攻訐的對象。她恍然明白皇帝至今和顏悅色的原因——她至始至終是一顆卒子,有機會可以派上大用,如果用不上,丟棄了也不會覺得可惜。

    並沒有什麼好失望的,子虞對自己說。她從長袖下伸出手,擱到皇帝的膝上,軟膩的緞面上一片溫熱,她的雙手有些顫抖,五指纖細蔥白,仿佛雪雕而出。皇帝不禁多看一眼。

    「陛下,」她身子發抖,自己卻渾然不覺,「除了哥哥,沒有人關懷我,我也不在乎他們會怎麼說。」

    大概是她語氣的孤苦觸動了他,又或者是她話語中的決絕打動了他,那片刻時光,皇帝沉默不語,也不責備她的僭越。

    子虞看向他,卻在他深沉幽黑的眼眸中迷惘起來,心裡微微酸楚,不知不覺垂下淚來,她低下頭,下頜卻突然被托住,他輕柔地拭去她臉上的淚水,動作和聲音依舊如常:「既然是已經不在乎,又何必落淚呢?」

    「怕陛下在乎,」子虞婉然道,「妾願餘生侍奉陛下。」

    終於說出口了,她一直鼓譟的心也如大石落地一般的沉寂,靜靜等待結局。

    皇帝並沒有猶豫很久,輕輕執起她的手,溫柔地問:「你的閨名是什麼?」

    子虞又驚又喜,抬起頭嫣然一笑:「子虞。」

    她方才含淚,這一展容,讓殿中燈火都為之黯然。

    皇帝看著她,不由也微笑起來。

    這一天子虞回院後,殷相派了小廝來探聽消息,就連秀蟬也有意無意地察言觀色,窺探內情,都一一被子虞含糊打發。

    歆兒為她更衣時「啊」地驚訝了一聲,子虞這才發現自己的內衫被汗水打濕,她悄悄嘆息一聲,那種緊張壓迫的感覺驟然而失,一下子癱軟在床沿。歆兒神色忐忑地為她打理好衣衫告退。

    身邊伶俐的人太多了,子虞心裡閃過這樣一個念頭,頃刻便昏昏睡去。

    夢裡出現了太多紛亂的人和事物,她一樣都沒有分辨清楚,就在天色蒙蒙亮的時候醒了過來。她忽然想到了自己該做什麼。

    隨行的宮人清早被集合在院子中。子虞的目光慢慢從他們的臉上掃過,他們有的擔憂,有的警惕,有的茫然,此刻不約而同低下頭。

    子虞神色和悅地笑了笑,對他們說自己已不再需要這麼多人的伺候,願意將他們遣送回原來的主家。

    在落難時刻將奴僕遣散本就平常,不少人乍聞此訊都不加掩飾地面露喜色。隨行的人有的是相府陪嫁,有的是王府家丁,此刻都可以自主選擇歸屬。等秀蟬整理好全部人員名單,子虞修書兩封,讓隨行帶走散去。

    最後留下的只有七人,有兩人是原本在王府中受到排擠,即使回去也不會有好日子過,留下只是別無選擇,剩下的幾個就是近身伺候子虞的侍女,若此刻離去,難免日後會留下背主的名聲。他們都向子虞表示忠心,其中歆兒最為大膽,趁人不注意時悄悄對子虞說:「娘娘若是不放心秀蟬,有奴婢在。」子虞欣賞她的膽識,將她與其他婢女劃分出來,待遇與秀蟬一樣。

    皇帝留在寺中,時常召子虞一起聽頌佛經,御駕隨行的宮人都覺得逾制,有宦官委婉向皇帝提出,皇帝一笑置之,那態度已然分明。宮人們見風使舵,頓時對子虞忌憚起來。可背後那股風言風語像是又遇春風的野草,瘋狂地滋長起來。

    蜚短流長的言語最是惡毒,下人們不敢讓子虞知道,只是偶然有一兩句讓她風聞,也覺得似火焚心般的難受。

    眼看勢成騎虎,再也沒有後退的餘地,子虞不得不花費更多的時間來揣測皇帝的心意——那一晚他最越禮的舉動不過是握住她的手,接連幾天的垂召也沒有進一步的表示。這種看似很近,其實沒有實質的關係,讓子虞戰戰兢兢,如履薄冰,私下求教於吳元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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