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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9 05:15:01 作者: 朵朵舞
車駕突然毫無預兆地驟停,她一時不察,花脫手落在腳下。有侍婢站在車外稟報:「王妃娘娘,這裡過不去了,要換道。」子虞蹙眉:「為什麼?」侍婢道:「是右僕射晁家行納徵之禮,好多百姓爭相觀看駙馬,把路給堵了。」子虞恍然:玉城公主年後即將完婚。「選在今日納徵?」她輕聲問。侍婢耳尖竟然聽見了,答道:「下月並無吉日,只有今天才能行禮。」言罷,她也自覺多嘴,不再多言。
車駕另外擇道再行時,子虞撿起槐花——花朵已零落,再難拼湊。
終於在日落前趕到東明寺,已有接引僧人等候。
寺中早已得到宮中旨意,將子虞安排在後山別苑,那裡獨立成院,分為南北兩閣,院前列茅亭,修竹,院中植杏。這裡歷來住的人不過是失寵避居的妃子,或是有難言苦衷的命婦修行所用之地。院落清淨,裝飾簡樸。在王府眾人看來,這個院落的布局近似宮殿,只是多年未整修,牆頭斑駁晦暗,門庭朱漆失色,讓人望之心嘆。
僧人們已提前打掃了庭院閣室,侍婢們依然覺得不滿,又里里外外重新打理了一遍。等收拾停當,院落的一角已掛起半圓月亮。寺中著人送來飯菜,並將寺中規矩一一詳告。
等眾人用完飯,都覺得疲倦,便早早安歇。
這夜月色如洗,從窗透入內室,滿地生寒。子虞來時聽人說山間風大,到了這一刻才深有體會,牆上疏影如舞,影影幢幢,卻是院前修竹投進來的影子,枝幹細葉都瞧得分明,傾耳細聽,窗外風聲竹聲,混作一起,蕭蕭如泣。
子虞難以安睡,在滿室月色竹影中輾轉反側,如此過了大半夜。正在她半醒半夢之中,耳邊忽然傳來錚錚兩聲樂調,似有人在夜裡彈弄琵琶。她疑心自己聽錯了,可樂聲飄過,曲調清麗婉轉,不知是風聲相和,還是隨風所彈,格外曲折動聽。她聽了一段,漸漸心安,這才睡去。
第二日梳洗時,子虞問左右可曾聽見琵琶聲,眾人皆說熟睡不知,唯有歆兒說夜裡起身時聽到兩聲。子虞心道果然不是夢,趁僧人來送飯時打聽。僧人們諱莫如深,只說北苑住著一個啞婦,平日愛弄琵琶,再細追問其身份和居於此地的原因,僧人們卻不肯再答。
子虞雖然好奇,卻不願觸及寺院禁忌,那琵琶聲夜夜不停,眾人也就漸漸習慣了。
寺中生活清淨單調,每日有精通佛法的高僧為子虞講經,閒時聽宮女頌經,或是賞文識字,轉眼六七日就過了,過得竟是難得的安靜祥和。
秋色漸深,山上風聲凜冽,從四面旋來,宮女們為裙裾飄蕩而煩惱,不知是誰想出的辦法,將佩飾懸垂到膝部,壓住裙角。眾人為這種別出心裁的妝扮感到有趣,又將興趣移向別處,寺院後面植被繁盛,正好取來斗花折草。在嬉戲玩樂中,宮人們也時不時遠遠眺望皇城,似乎暗自期盼什麼。
子虞從讀懂了他們的目光,卻只能保持沉默。
這日山下來了一支隊伍,車馬皆懸黃,一看就知是宮中來的——原來是玉城公主循例婚前來寺中祈福。
子虞與玉城一向有種隔閡,聽聞她來了,也不覺得如何高興,只遣了秀蟬前去問候。
用完午飯後,子虞來到僻靜的佛堂,往常都是由寺中高僧等候,今日卻空無一人。秀蟬等宮女都露出忿忿之色,子虞心知其中的緣故,佯作不知,靜靜坐在佛堂等候。
過了片刻,有僧人慢慢走入佛堂,子虞側著身子端坐,並沒有發覺,直到他行禮:「娘娘。」
這個聲音聽過一遍就讓人難以忘記,子虞訝然轉過臉,看到懷因沉靜的面龐,微微一笑道:「原來是大師。」
懷因道:「主持和師兄為公主誦經,今日只有我來為娘娘講經。」子虞心想他倒是坦白,隨即讓宮女準備抄寫經文。
以往幾位高僧講解經文枯燥艱澀,宮女們都是應付居多。今日懷因講解,語調清朗沉和,對佛教典故信手拈來,講地頗多趣味,女官侍婢都聽地入味。子虞細心地發現:每當她低頭沉思時,懷因會放輕語調,像是故意遷就。她略有不懂,提出問題,他也回答地盡詳盡細。子虞心中微微一暖,抬頭望向殿中:懷因專心致志地看著經書,他眉如墨畫,面色沉毅,秋日澄淨的陽光映在他的臉上,如同映著一塊好玉。
懷因講完一段,宮女將謄抄的經書呈給子虞。佛堂外忽然一陣動靜,幾個宮女引著玉城走了進來,後面還跟隨著幾個僧人,神色惶然,顯然這樣的舉動是公主臨時授意。
宮女們鋪上蒲團繡褥,正要擺設玉簾,卻被玉城阻止:「我與晉王妃是姑嫂,不用如此虛套。」其中一個上了年紀的女官覺得不妥,還未張口,就被玉城瞪了回去。
子虞冷眼旁觀,只覺得意外。按理玉城身份高貴,正值待嫁期間,面對方外人也該障面。可轉念一想,玉城一貫我行我素,誰又能管制她。
以前在宮中玉城對子虞甚少好面色,今日一反常態先行拘禮,坦然坐在一旁。子虞暗自稱奇,示意繼續講經。
殿堂中一片寂靜,只有懷因的聲音,清朗如淙淙流水一般。玉城正襟危坐,望著殿中一角,像在出神,又像專心聆聽。如此不知過了多久,懷因雙手合什,唱了一聲佛號。宮女們便知他講解完了。
玉城向左右看了一眼,有宮女排眾而出,將一頁紙遞到懷因面前,柔聲說:「公主素來崇佛,誦讀經書時有幾點不解,還請大師解惑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