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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9 05:15:01 作者: 朵朵舞
子虞沒有面對這些直面的指責,她上一次風寒才過,身子尚虛,又經歷今次,回府之後渾渾噩噩,躺下後就重病不起,大夫說她肝火內郁,風熱犯肺,需要靜養,府中一時風聲鶴唳,無人敢稍有提及。
八月底連著下了幾日秋雨,天氣漸涼,風一起,草木搖落,闔府不知前途,越發淒迷蕭條。
這一日夜色深沉,烏雲遮蔽,既無月光,也無星亮。子虞醒來,滿室晦暗,只有桌上一燈如豆,隱約勾勒出帳外有人伏案守著。她掙紮起身子,但覺胸口淤積,呼吸不平,四肢如纏重物,幾乎難以動彈。秀蟬聞得動靜,挑起帳簾:「王妃?」
子虞問:「我睡了多久?」秀蟬見她額頭髮汗,便知熱已經褪去了,說道:「兩日了,殿下也來看過,只是王妃不醒,殿下守了一會兒就走了。」子虞點點頭,這些時日,睿定早出晚歸,總是她醒來他已離府,等他回府她已入睡。這究竟是巧合還是迴避,她也不願去多想。
秀蟬故意挑她開心的話題說:「羅大人來看娘娘,可惜娘娘未醒,他實在擔心,就留宿在王府的客房。」子虞聽了,想了想說道:「去請他來。」秀蟬猶豫道:「時辰太晚了吧。」子虞道:「不晚,再不說,就真的晚了。」
過得一會兒,羅雲翦推門而入,他的神色略有疲憊,眼下一片青色,他急急看了子虞的面色,燈下朦朧,卻也瞧出身子是大好了,於是鬆了口氣:「醒來就好,醒來就好。」
子虞聽他聲音發顫,心頭一熱,招手讓他在床邊坐下。待羅雲翦坐下,兩兄妹相對無言,沉默了片刻,子虞開口道:「哥哥,外面怎麼樣了?」
羅雲翦淡淡道:「還能如何。」子虞道:「別瞞我,是不是已經鬧翻天了。」羅雲翦道:「朝廷若一日沒有點爭論,怎麼還能叫朝廷。」子虞看看他,忽然露出笑容,說道:「從前就是這樣,越是大事,哥哥就越是沉得住氣。」
羅雲翦看著她的笑靨頗為意外,心裡倒覺得不安了,問道:「子虞,你在想什麼?」子虞緩緩道:「這兩天昏昏沉沉的,總是想到以前的事情,有父親,有母親,還有兄姐……」羅雲翦皺起眉,這種情況夢到過世的人總是不詳,他張口欲言,子虞卻搖搖頭,不讓他打斷,「父親那年打了勝仗,升官做了左衛大將軍,領聖旨入京。家裡的人都高興得不得了。只有母親一人悶悶不樂,我就問她為什麼,她當時對我說,並不是不高興,只是擔憂,父親的脾氣耿直不通曲變,倘若一方為將倒也無事,若是入京了,難免得罪人而不自知,招致大禍——現在想來,這話真是不錯。父親只懂打仗,卻不懂官場進退,我想了這麼久,終於想通了,若像父親那樣事事頂著來,最後頭破血流的終究還是我。」
羅雲翦臉色大變:「子虞!」
子虞輕輕嘆道:「哥哥別為我惋惜。若有別的路走,我絕對不會選這條……倪夫人說的不錯,殿下,倪相,難道能讓他們來退這一步嗎?自然只有我來,是最妥當的。」
羅雲翦鐵青著臉:「是我沒用,只能讓他們如此擺布,連自己的妹妹都護不住——我就應該殺了那些亂嚼舌根的人,然後帶著你遠遠地離開這裡。」
子虞鼻尖一酸,淚水長垂而落,她輕輕握住羅雲翦的手,柔聲說:「這樣做,我們就真要走入絕路了,南國不能歸,北國也不能留,天下之大,還能有我們的容身之處嗎?哥哥別說喪氣話,但有一線希望,哥哥也不能為了我自毀了前途。」
羅雲翦轉過臉去:「這樣的前途還有什麼用處——只能眼睜睜看著你委屈。」
子虞搖頭道:「我相信哥哥終有大鵬展翅的一日,到時還怕沒有機會救我出來嗎?」羅雲翦見她反而要強作歡笑地前來安慰,心中更痛,胸口哽咽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。
睿定從永延宮走出,暗暗吁了口氣。方才面聖時皇帝雖無疾言厲色,但面色悒悒,分明心中已存芥蒂。他有心想要辯解,卻又無從開口,此中滋味難明,心內更覺得悵然若失。
遠處來了一行人,睿定望了一眼,依稀看出是皇后和太子的儀駕,方向正是朝此處來了,他略一想,大約是皇后太子來同皇帝一起用膳,想到此處,他轉身向另一邊走去,提前避開了相見。他寅時初刻入宮,到現在日已偏西,期間只用過一些宮點,腹中早已空蕩。若是被皇后太子遇上,必是相邀一同用膳,聖駕前拘謹不說,皇后一向善於調節太子與皇帝的關係,到時言笑融融,倒要襯得他像外人一般。若在平日,睿定還有心應對,今日只覺得周身疲憊,一種難言的煩郁纏在心頭。想要笑臉再回永延宮,半分氣力也用不上了。
今年秋季多雨,天色不見晴好,一昧的雲靄陰霾。宮牆高聳,抬頭望去,只覺得雲層垂垂,好像要向宮牆殿宇壓來一般,沉抑地讓人喘不過氣來。睿定心事重重地走了一會兒,身邊能見的宮人少了許多,他四顧一看,原來不知不覺又走到了雲光殿。他離宮建府前住的就是這裡,一如記憶中那樣的冷僻,分毫不差。睿定無聲地嘆了口氣,扶上殿外的青石扶欄,欄杆早已斑駁不堪,凹凸不平地磨礪著他的掌心,細眼看去,只能依稀分辨出欄上雕刻的蓮花圖案。這景象讓他的心略為一緊,可片刻後就被自己的哂笑給掩蓋。連他自己都快要遺忘,誰又會費心思去記住一個藩王曾經長大的殿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