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0頁
2023-09-29 05:15:01 作者: 朵朵舞
子虞在燈下看他,啞聲道:「周公公?」隨即意識到方才一切並不是做夢,又見他手中舉燈,更是驚訝。慌忙問:「晉王呢?」
「小人是隨侍陛下的,今日在出營時才見過晉王一眼,」周公公道,「不過照以往舊例,晉王應該是回營了。」
子虞看他平靜的神色有些茫然,又聽到晉王回營,臉上頓現慌色:「回營?可是南國的……」
「噓!」周公公做了個噤聲的手勢,又對她和藹笑道,「王妃既已趕到這裡,就已說明王妃是有大福之人,晉王無事,王妃也無事。」
子虞定睛凝視他,沒有察覺到一絲偽色和推搪,這才稍稍心安,雖然不知道其中有什麼緣故,料想他也沒有騙她的必要。她嘆了口氣,重新躺回枕上,忽然又想起一事,問道:「這裡是哪裡?」
周公公將燈放在她的榻前,答道:「陛下的隨營。」
子虞一驚,重新又坐直身子,瞠目結舌。那神態讓宮中的老人周公公都忍不住露出笑意,他安撫道:「隨營只有一個,王妃且放寬心休息。」
這哪是說放寬就能放寬的,子虞堅持要起身,周公公久勸無效,便從外面取了件衣袍過來,又讓子虞詫異的是,這是套絳紫的宦官衣物。周公公解釋道:「王妃的騎裝髒破,不能再穿了,隨行的除了陛下的兩套便服,只有這件了,幸好身形與王妃相差不大,還請王妃將就一下。」
子虞換上衣物,稍大了一圈,折起衣袖後,倒也不顯的突兀。她來時髮髻已經散亂,此刻長發垂肩,蜿蜒及腰下。隨營中並無宮女,她只能隨意挽起。這一番活動下來,手足才稍麻利了些,只是雙腿酸痛,不是一時片刻能緩解的。
周公公等她換衣時早就離開。子虞細打量四周,掀起重幃,這才發現,她所處的不過是隨營的一隅。不知是誰想出的主意,在營帳中垂一道帷簾,隔成兩間。她休憩的一半不過是一塌一燈。而這一半還有坐塌和書案。
子虞見營中點著燈,便猜到天色已晚。皇帝素來喜好打獵,也時常有帶著隨營流連於草原山澗的驚人之舉——只是不知道這一次是停留在何處。
她很快就有了答案,有人撩起了帳簾,讓珉山腳下的風肆意闖了進來。子虞回首,但見帳外珉山黝黑,山坡上掛著冰輪銀盤,皎皎月色像是水銀,隨來人的步伐傾瀉了一地。
子虞晃神的片刻,皇帝身著鎏金甲冑,披澤在月輝之中,緩步走了進來。
子虞默默向他跪拜行禮,他擺手示意讓她起身。
帳中安靜,又沒有旁人,子虞的視線不由跟隨著他。看著他坐在書案前,取了面前一本摺子看。子虞原先在帳中觀察的時候就看見了這本摺子,原以為是無關緊要的才隨意擺放,此刻見了皇帝專心致志的樣子,才覺得事關重大。
燈火幽淡,皇帝的面容在燈影里模糊而朦朧。子虞瞧不清他的神色,卻能猜到一定是沉靜如水——這位帝王總是給人這種感覺。
她婚後往來宮中的次數也不算少,碰上皇帝的幾次卻都印象深刻。他寬厚而溫和,仿佛沒有任何事可以驚擾到他,所以宮中上下更加敬畏:後宮各位娘娘雖然心思難測,時間久了總能揣摩出一二,這位帝王長久如一日,反而讓人難以琢磨。
皇帝忽然抬起頭:「晉王妃。」
他音色醇厚,在寂靜中卻讓子虞嚇了一跳,她謹慎地回視他。
「左右無事,不如來下一盤棋。」他微笑著問。
子虞一整天都心事重重,沒有想到皇帝會如此輕鬆,應道:「妾不精棋藝,恐讓陛下敗興。」皇帝不在意的說道:「無妨。」
得了令的宦官很快就擺上了棋盤。說是棋盤,其實是畫在羊皮上,方便攜帶。棋子是銅製的,鏤著字紋,在燈火下泛著奇異的光彩。子虞原以為是圍棋,想不到擺上的是象棋,心情從容許多。象棋在南北兩國的民間也廣泛流傳,她十歲時就在兄姐教導下學會,並不會太差勁。
棋子按序排列好,各自試探了幾步,然後就開始廝殺爭奪。子虞發現,皇帝的棋走地並不主動,可每一步必有後招,往往她以為凌厲的攻擊,就消弭於他抬手之間,毫不費力。與這樣沉穩謀劃的棋手下棋,無疑讓人沮喪:偶有小勝並不讓人感到快慰,偶有小失卻會引得兵敗如山倒。
又走了幾步,子虞自覺無力挽回敗局,不由輕嘆。皇帝看了她一眼,隨手拿起了卒,這步棋自過河後他從未動過。子虞心想他是不是又有妙招,於是聚精會神地看著。
皇帝卻只拿起棋並不落子,輕輕一笑道:「所有的棋都有規則,唯獨卒子讓人可惜:過河就不能後退。」
子虞聽得一怔,看著棋盤默不作聲,皇帝已經把卒往前移了一步。這步出人意料,又讓她犯難:吃了卒對整局幫助不大,不吃又覺得如鯁在喉,心有不甘。
她看著棋盤怔忪出神,皇帝也不急,神色淡定如深井靜水。片刻過後,子虞才下定決心放過卒子,把精神放到了他的棋面上。
「放過卒子,」皇帝眸色黑沉,慢悠悠道,「晉王妃很有割捨的勇氣。」子虞略低頭,輕聲道:「妾棋力不濟,只能割捨。」皇帝笑笑無所表示,不徐不疾地下著棋。
卒到底發揮了大用處,在皇帝巧妙的安排下,一步步接近,直至吞了帥。子虞垂下眼,讚嘆道:「陛下布局高明,妾萬不及一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