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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9 05:15:01 作者: 朵朵舞
楊公公看了她幾眼道:「女史平常都做這樣的打扮嗎?」
子虞微怔,不由反問:「有什麼不妥嗎?」
「倒不是不妥,」楊公公呵呵笑了兩聲,說道,「就是太素淡了。剛才我在門口看見一個與女史一樣品級的姑娘,打扮就要比女史精神多了。」
子虞知道他說的是穆雪,說道:「在宮裡招人耳目終究不好。」
「想不到女史年紀雖小,做事卻已很老成了,」楊公公道,「可女史還看地不夠透徹,招人耳目固然不妥當,可要是只甘於平淡,遲早有一日會變成宮裡的朽木腐土。人活一世,難道就求這樣的結局?」
子虞怔怔地看著他。他已轉過身,從妝匣旁拿起一支簪子。那是白玉雕成的一支芍藥,晶瑩細緻,玉質溫潤,花瓣輕而薄脆,被日光輕輕一映,如蘊寶光。這是欣妃賜下的,她自己戴覺得太素雅,賞賜時說最適合子虞。
楊公公將簪子遞給子虞,淡淡道:「女史別嫌我唐突。副衛尉與我有大恩惠。所以忍不住想提點女史兩句。我看這房前來往冷清……若是自己都不愛惜,別人又怎麼會高看你,要說在這宮裡,不擺些姿態,是要被欺負的。」
子虞重新梳理頭髮,插上簪子,自己覺得收拾好了,這才往御苑而去。這一路上想的是——那楊公公的談吐是有些見識的,看樣子又和哥哥大有關係,不知道這當中究竟有什麼因緣。
羅雲翦約她的地方正對著歩壽宮,它的主人已經貶為文媛,去了北郊的皇陵。子虞抬眼望去,宮殿與上次見的別無二致,只是宮前清冷,與過去是大相逕庭。園子的南邊種著一小片菊花,還沒有謝去,其中還有兩枝開得正艷,讓子虞嘖嘖稱奇。
等了一會兒,羅雲翦都沒有來。子虞見天色尚早,在菊花園外轉了兩圈。這一下讓她發現了角落裡種的一小叢花,那是南國移植來的品種,又叫「一捧雪」,花開時如繁星點點,潔白無暇,似雪又猶帶暗香,是菊花中的名品。子虞的母親是最愛花木的,父親曾為她求來過許多稀有花種。這一捧雪曾讓母親惋惜不已,說極難養活。
剎那間子虞想起了很多,她低頭去看,這一叢花也敗死了大半,只有其中一枝,奇蹟般地開著花苞,似開猶未開。子虞心裡一動,伸手將旁邊它生長的敗枝折斷,又將旁邊的橫生的雜草清理了一下,湊過去聞了一下,其實還沒有香氣,可她卻聞到了一種懷念,仿佛還是過去,母親一直沾著這種草木清新的味道。
鼻子忍不住一酸,子虞悄悄嘆了口氣。這時聽到背後有輕微聲響,她以為是哥哥來了,回頭露出微笑。
可笑容瞬時僵硬。
不遠處,站著一個宦官,子虞認得他,那是御前內侍周公公,他領著一個身著暗青常服的人——正是皇帝。
子虞稍一怔忡便反應過來,立刻跪地叩首。周公公微含笑意道:「這不是瑞祥宮的女史嗎?」子虞稱是。皇帝的目光轉到她身旁的花上,問道:「這是什麼花,看起來倒是少見。」
「這是南國冀州出的花種,人稱一捧雪。」子虞答道。
「一捧雪?」皇帝低低笑了一聲,「名字很有趣,可有什麼來由。」
子虞垂著頭,想了又想,道:「沒有什麼其他原因,只因為這花盛開時雪白一團,被人稱做一捧雪,前人有詩頌菊『此花開盡更無花』,它在菊中謝地最晚,鄉間又有名叫做『最後花』。」
皇帝「唔」了一聲,似乎聽進去了。子虞垂著頭,只能看到皇帝衣服的下擺,用水青色的絲線繡著如意紋,他一走動,便如同微波蕩漾一般,走到她面前才停下。子虞頓時緊張起來。
周公公突然道:「陛下,何必親自動手,小人來就是了。」子虞不明白髮生了什麼,卻感覺到皇帝低下了身子,衣袖與她僅咫尺距離,她幾乎忍不住要抬頭看一看,耳邊聽到枝葉輕微搖動的聲音,原來皇帝將花折了下來。
「瞧這花,」皇帝的口氣仿佛無盡惋惜,「除去了周圍的野草,也不會盛開……可惜了。」
子虞瞥了一眼旁邊的花枝,剛才她只注意到花苞,現在才看仔細:花枝的根部已經潰爛,這朵花原來根本不會開了。
「睿繹小時候也做過這樣的傻事情,」皇帝捏著花,微微笑道,「把枯枝上僅存的花朵摘下來,拿到朕的面前,說不能讓這些花跟著枝葉一起枯萎。他是個聰明的孩子,卻也會做這種傻事——美好的東西總是短暫,哪說留就能留住的。」
周公公也笑道:「三殿下孩子心重。」
皇帝點了點頭,沉吟道:「這大概是每個人都會犯的錯,朕在小時候也做過。」他拿花聞了聞,發覺並沒有香味,隨意地一扔,花朵正好落在子虞的裙邊。他看過來,仿佛這才發現有個人跪在花枝旁,語氣平和地說:「起身吧。」
子虞緩緩站起來,膝蓋酸麻,都使不上力,等她站直了身子,皇帝和周公公已經轉身走了。日光澄淡地攏在皇帝的身上,在青磚上留下修長的影,仿佛淡墨勾勒而出。
子虞一時看得出神,皇帝的腳步忽然停下,轉過身來。子虞竟忘記低頭迴避,正對上皇帝的目光,她的心在那一霎那幾乎忘記跳動。這雙眼並沒有如子虞心中想的那樣銳利逼人,反而透著一種溫和,又如淵池古井,深不可測。子虞不知那目光是不是看向自己,只覺得他隨意一掃,就移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