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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9 03:55:08 作者: 秋味
當然在這裡也不可能頓頓吃飽,菜皮爛飯,仍不堪果腹,一天兩頓飯,從來沒有吃飽,應該說剛吃完就是餓的,其他時間就更不用說。飯後閉著眼睛靜靜聽著彼此的肚皮咕咕地叫,倒也是一種奇妙的音樂。丁海杏她們會不斷夢見吃東西卻總是吃不著。
只能說相對於外界來說,起碼不用啃樹皮,挖野菜,餓瘋了吃土。
這些大人物,在餓肚子的時期里,每日關心的和普通人一樣,並不是何時被釋放和與家人團聚,而是如何能活下去,萬不要「豎的進來,橫的出去」,因為大家都掙扎在飢餓線上。一天盼來盼去,就是希望早晚兩餐稀飯能厚一些,多一些,哪怕多一口,也是運氣;希望中午那頓乾飯能幹一些、多一些。
大家把領來的飯倒在自己的搪瓷杯子裡後,就都回到自己的鋪位上,以一種莊嚴而鄭重的神情來吃飯。大家都吃得很慢,吃得有滋有味;吃到一半,就都捨不得吃了,而是把搪瓷杯子包在自己的棉被裡,留到肚皮叫的時候再拿出來吃,吃完後,一般人都再用手指一下一下地刮光搪瓷杯子裡的剩餘粥湯米粒,放在嘴裡舔,一幅幅不堪入目的貪婪相,活現出動物本能的求生欲望。
食物更加是單調的,換來換去就是白菜蘿蔔等等爛菜葉子。烹調法也只有一種:除了水煮還是水煮。但是對於無聊的丁海杏她們,吃法就有點花樣繁多了。
用一個不特別貼切的比喻就是,好比貓捉到了老鼠,且得盤弄一陣呢!只不過仔細想想就會覺得關係應顛倒過來:人只是老鼠,食物才是貓。因為她們在想著法兒變換花樣時,那心理活動就活像一隻竄來竄去的老鼠,始終擺脫不了貓----食物的控制。用一根線切割飯的例子有點極端,但號子裡沒人會覺得可笑,要笑也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。
各人有各人的花樣。比如先吃一半,把另一半藏起來,等別人都吃完後再拿出來吃;比如上午留一半到下午那一頓,加在一起心滿意足地看夠以後再吃……小花樣不足道,共同點在於都是食物引起的緊張心理所致----貪婪與吝嗇交織衝突,弄得不知道拿食物如何是好。
第20章 拜師
也有些花樣能夠在號子裡流行。丁海杏所在的那個號子裡就流行過先喝開水再吃飯。按炊事員的工作順序說,是先送菜飯再送開水,前後要隔這麼一段時間。於是所有人都忍著不吃等開水來了才開飯。滿滿一缸開水一氣喝下去,從口腔到食道到胃都燙得熱乎乎的,也等於用水灌個水飽。
當然那開水從廚房用桶挑過來已經遠談不上滾燙了,但也還是可以說是「暖透了心」。那種快感非同小可,因為它能使人上癮,這是丁海杏的親身體會。後來我們號子又做了改進,把開水衝進菜湯里喝,有鹽味了,但卻少了那份燙勁,所以丁海杏還是回過頭來喝她的白開水。
當外界好轉,直接反應在飯菜上的變化,終於挨過了饑荒年月。生活水平直線上升,甚至還在國慶節日吃一次肉。一般安排在下午一頓,事前不會有人得知。所以節日是從看到肉開始的,一直延續到晚上睡覺前。每次看到肉都會引起歡呼,所有人都會比平日興奮。碗裡多少的計較更甚於平日,但吃的花樣少了許多。捨不得留勝過捨不得吃,或者說忍得住那個餓卻忍不住那個饞,於是多了些大嚼大咽的樣子----誰知道呢,都只顧自己大嚼大咽,沒來得及觀察別人。吃完後整個晚上號子裡都顯得暖洋洋的,說話聲比平日多得多,近乎喧鬧。還有人手舞足蹈的拉著人跳舞,踩的樓板咚咚直響,跟狂歡似的。其實並沒有一個人真正吃飽,只是憑空地認為:我今天吃肉了,比平日有力氣。生理上的感覺是會比平常餐後要好得不少,心理的滿足則加倍放大。
頗有些苦中作樂的意味在裡面,可見這裡的生活有多麼的枯燥,無聊了。
當然也有改造好的被放出去的,等待她們的是家人團聚,可社會對她們的容忍度依然是殘酷的,尤其是最瘋狂的那年月里,能再進來還是好的,更多的人是擠在一間小房屋裡,艱難度日,在貧病交加中病故了。
所以更多的人慶幸自己還待在避風港里,丁海杏在這裡一住就是二十年,她有機會出去,可當得知自己已經家破人亡,而仇人卻在軍界如不倒翁似的,平步青雲。
她就是出去連人家的大門都摸不到,談何報仇。所以只能積蓄力量,沒有外力可靠,只能修內力。
這漫長的二十年裡,人總得找點兒事情做,讓日子也好過一些,她起初的目的是為了報仇。而她們也不希望畢生所學在日復一日,年復一年中沒有任何希望的等待中消磨掉!
兩下一拍即合,所以不管外界如何風雲變換,丁海杏沉下心來,像海綿一般的貪婪的吸收各種的知識,涉及人文、經濟、社會、政治、哲學、醫學……甚至涉及三教九流,五花八門。
丁海杏是被食物的香味兒從回憶中拉出來的,此時天已經徹底的黑了,冬日裡天黑的早。
病房內的病號飯,大多都是如丁海杏一般的野菜粥,有一個吃的細糧湯麵條,上面臥著荷包蛋,可是讓人艷羨不已。
丁海杏能聽到病房內此起彼伏地吞咽口水的聲音,有多少天沒見過細糧了。
雖然是眼饞,嘴饞,可去沒人敢上前討要,因為現在的糧食可是人的命根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