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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9 03:10:12 作者: 連薔
她沒去思考為什麼一個母親連自己兒子的學校在哪兒都不知道,只是伸出手指往學校的方向一指,「您要去的話就沿著條路走吧。」
「好好。」女人意識還維持著清醒,眼神卻有些空洞,這兩個字說得都很機械。
她茫然無措的眼眸中印出四周模糊的景色,只片刻,她卻如潑冷水般地猛然回神,眼神瞬間清明起來。
前方紅燈轉綠,交警吹著哨指揮車輛行駛。
女人轉過頭,踏著七八厘米的高跟鞋徑直往前走。
她的背挺得筆直,漸行漸遠的背影逐漸與記憶中祖凡慶踉蹌離去的背影重合。
一樣的直立,又一樣的狼狽。
祁宵月拎著變涼的煎餅頓在原地。
祖凡慶的媽媽...去學校幹什麼?
祁宵月在校外吃完自己的早餐才爬牆進了學校。
現在估計晨讀課剛上完,整個校園都很吵,還好她昨天回宿舍的時候沒背包,要不然今天背著包進來免不了又要被人注視。
她的在班級三樓,祁宵月不急不慢地爬著樓梯。高三這棟樓即使下課吵鬧聲也比隔壁高一高二的小,因為大家都在趁這個時間補覺,因此走廊和樓道里都沒有多少人。
進入三樓,倒是有一個奇怪的景象。
這一層樓一半的學生,幾乎都擠在走廊中央的那個班級外面,一層疊一層的探頭往裡看。
嘰嘰喳喳的,有不少人在說話,卻都刻意放低聲音,神情晦澀,像是說著什麼不可喧譁的事情,抑或在防備著什麼。
祁宵月下意識感覺不好。
撥開人群艱難地擠進班裡,果不其然,那個她在路上看到的女人,祖凡慶的媽媽,已經先她一步到了這個教室。
她正站在講台上,兩手扶著講台的兩邊,半伏著身,臉色陰鬱地盯著班裡所有的同學。
暗色的一身旗袍裹住她伶仃的軀幹,陰影下露出的臉幾乎瘦到凸出骨頭,她急速地喘著粗氣,鼻翼不停翕動。
前排的學生根本不敢與她狠厲的眼神對上,紛紛逃離座位往後面躲,生怕這個突然闖進來的女人會幹出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。
「靠,這女的誰啊,瘋了吧這是。」
「誰知道,剛下課就闖進來了,不知道是哪裡竄出來的神經病,一直就站在那兒盯著看,太嚇人了吧。」
「沒事別怕,班長已經去喊老師了,一會兒就會來把她趕走。學校安保處怎麼會放這樣的瘋婆子進校,我真是服了。」
祁宵月聽著後排學生低聲的抱怨,抬眸看向講台。
這個女人確實與之前判若兩人。
前後才不過有半小時的時間,她像突然換了芯一樣,全然看不出之前的風采韻致。晦澀的面容像刻薄狠毒的老婦,整個人也變得低沉陰鷙,連那雙美麗清亮的雙眸都似覆了一層血色。
祁宵月看到她的雙頰在顫抖,那是用盡全力咬著牙才能體現在表面的勃然怒火。
「這是在幹嘛啊她怎麼一動不動。」
「腦子有問題唄,我們班真是什麼都能撞上,你看隔壁幾個班都來看熱鬧了,這有啥好看的啊真煩。」
四周的怨憤,嫌惡的情緒層出不窮,細細索索的埋怨聲清晰入耳。女人自身的怒氣和恨意像股風旋,席捲著所有負面情緒,化為絲絲綿綿的陰氣,直往女人的天靈蓋里鑽。
祁宵月看得直蹙眉,隱藏在長袖中的手指一捏,趁著無人發覺又將這股幾乎纏成線的陰氣給硬生生扯了出來。
這邊不知是誰沒憋住罵了一句,女人的視線立刻循聲移向這個角落。
這一看,便正好與祁宵月的注視撞上!
她突然不可控地顫了下身子,身體一軟,上半身差點趴伏在講桌上。
脖頸處的銀項鍊因伏身的動作而跳出衣領,位於正中的掛墜掙扎旋轉了兩圈,繼而停住,明晃晃地顯現於人前。
祁宵月凝神看去,手裡的動作滯住。
那是朵花。
較為粗陋的工藝雕刻不出它的全貌,但鍍的銀色實在驚艷,日光流轉其上,宛若一泓金銀交織的亮屑。
是朵指甲蓋般大的康乃馨,不奪目也不出彩的品種,卻是專門用來送給母親的花。
祁宵月的眼神瞬間變得複雜。
這條項鍊她上次見還是在祖凡慶的手裡,消瘦清秀的男孩子慢慢地吹掉禮品盒上的灰塵,小心翼翼地把這抹銀色藏進自己的書包里。
不過才兩三天罷了,項鍊雖到了屬於她的主人的手裡,可那個買下它的男孩子卻再也見不到了。
心思百轉間,祁宵月捏緊了指腹。
而台上,一直沉默的女人終於嘶啞著聲音,開口說了第一句話:
「我是祖凡慶的媽媽。」
這句話仿佛有噤聲的魔力,刮進屋裡的涼風攜著話音滿教室飄蕩,全班人,都隨著落地的話音而停住了自己的動作。如出一轍的,閉嘴收聲,愣在原地。
「昨天,」她哽咽了一下,說出口的話變得艱難:「2019年11月2日,我的兒子,在這所學校的二棟樓天台上,跳樓自殺了。」
所有人都沉默下來。
鄰邊高一高二教學樓的喧鬧聲不絕於耳,這裡卻如墮冰窖。
女人的聲音不疾不徐,明明身軀也纖弱,但每一句話都包含著濃重的情緒,讓人不敢去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