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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9 03:10:12 作者: 連薔
祁宵月安靜地聽它講,不發一言。
聽罷深深一斂眉,垂眸回道:「確實沒救了。」
這條生命,在他縱身一躍的那一刻,就註定拉不回來了。
其實在這之前,在那個昏暗狹小的巷角處,應三與她就看透了祖凡慶的命格。
一生荊棘載途,少父母親緣,雖善意天佑,但終究福薄緣淺,是早逝命相。
當時的他已經死氣罩頂,生機難辨,至於能否留命,留命多久,都已經是生死簿上註定的事情,難以更改。
所以應三會感慨這孩子「可惜」,又警告她不要插手。
空氣中有濃重的血腥氣,像纏纏綿綿的絲線,無孔不入地鑽入人們的鼻腔、血管。壓抑沉默的氣氛如灌入了泥漿,所有人都在風吹過是被困在原地,動彈不得。
高日被雲掩蓋,蕭索的秋風呼嘯,陰沉沉的天不復先前的晴空萬里,一場大雨在醞釀。
剛死了人,因此此處陰氣沖天。四方隱藏的小鬼趁機爬出來去爭奪那磅礴的死氣,紅綠眼鬼懶得爭,安安分分地待在祁宵月身邊冷眼旁觀。
祁宵月的眼中早就是昏黑一片,她看了一會兒,趁年級主任還沒發現她的時候轉身掉頭,沒什麼反應地往回走。
紅綠眼鬼在後方跟著。
「大人,您看這奇不奇怪,」紅眼鬼摸著寬下巴思索:「我左瞧右瞧了半天也沒發現這小孩兒的魂魄跑哪兒去了,莫非是跟著上了救護車?」
「沒有沒有。」綠眼鬼補充:「我去喊大人的時候看到救護車從校門出去,除了血氣重點兒,其他的啥也沒有。」
「那能去哪兒呢?這自殺身亡的,不得怨氣衝天啊,我們學校怨鬼可夠多的了,莫非又要來一個?」
「來一個就來一個嘛,反正是大人的同學,還更熟悉一點,大家一起來當大人的小弟,這不是好事兒嘛!」
「誒,你說的也不錯,我看到時候就…」
眼看著這哥倆兒在後面越聊越起勁,祁宵月煩躁地按了按太陽穴,忽地往後看去,這一眼滿是凜冽寒意,戾氣極重。隨著她回頭風中似蘊起風暴,紅綠眼鬼被嚇了一跳,直接捂著嘴往後退,恨不得退出三里地。
「滾。」祁宵月吐出一個字。
「是是是是是是,小鬼這就滾。」
紅綠眼鬼知道自己又多嘴了,連忙腳打後腦勺地往後逃,生怕慢一步這位大人的氣會撒在他們身上。
祁宵月看著兩鬼慌忙逃竄的身影,深深嘆了一口氣。
人死後化鬼都多多少少被陰氣削沒了獨屬於人的情感,他們會在經年的伶仃飄蕩中逐漸喪失記憶與共情能力,因此紅綠眼鬼如此置身事外的調侃其實也並無過錯,但祁宵月如今為人,聽不得這兩隻鬼如此議論祖凡慶死後的去處,因此才出言制止。
但它倆有一點確實沒說錯,祖凡慶的魂魄消失了。
祁宵月將目光投向邃遠的天穹,眼神中思慮深重。
祖凡慶的魂魄到底去哪兒了呢?
祁宵月回班的時候已經早過了上課的時間,可是老師沒有來,班裡也是一片死寂。
半班的人伏著頭湊在一起在說些什麼,進氣出氣毫無聲響,只有上下唇瓣在翕動。見她進門,所有人出奇一致地抬頭盯著她看,三秒後又不約而同地低下了頭,繼續他們細細索索的討論。
班裡開著燈,六個燈棍都照不亮整間屋,人人的臉都匿在光影后,朦朧不清。
段舒宜在哭,小姑娘一雙眼腫的像核桃,見到祁宵月也只是沉默地起身為她讓開位置,坐回座位後繼續抽著紙巾擦眼淚。
她的桌上擺著數學習題冊,上面有一藍一黑兩道筆跡,祖凡慶慣用藍色,早上給她講題的時候用的就是一支藍色水筆。字跡工工整整的,解題過程寫了五排,列在黑色筆跡的旁邊,清晰可見。
幾個小時前少年滿是笑意的眼角還印在腦海里,不過瞬間事,他就已經是躺在救護車裡血肉模糊的一具屍體。
祁宵月眼神微動,面無表情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裂縫。
幾百年間生死事歷經千萬遍,她仍舊不能習慣這樣一條生命的逝去。
還是以這樣一種決絕的方式。
鐘錶走過五分鐘,班主任終於抱著書本踏進了教室。
這節不該是她的課,但該上這節課的是年級主任,現在估計脫不開身,只能班主任來頂替。
她是個老教師了,人很嚴厲卻也溫柔,當初為了光教育祁宵月廢了不少心,算是個稱職的班主任。她現在沉著臉,眼眸犀利,高高的顴骨凸起,兩道法令紋印出深深溝壑,不復之前的和善可親,反而陰沉得像個老婦。
「嘭」沉重的一聲悶響,班主任將懷裡厚厚一摞書砸在桌面上。
「大家現在應該都知道了這個消息...」
她輕咳了一下嗓子,聲音卻依舊沙啞難聽:「我們班出現了一件不幸的事...」
所有人低頭沉默,沒有人敢與她的眼神直接對上。
但每一個人都知道她在說什麼事。
「我當了近20年的教師,任職期間經歷過大大小小的幸與不幸,可從未有一件事能讓我如此心痛!」
「我每天耳提面命地說著學習與成績,但每次也都會提醒最重要的一點,那就是愛惜自己的生命。天災人禍已經是那麼可怕,所以我們才要更加珍惜能活生生坐在這裡的每一秒鐘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