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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9 02:49:13 作者: 越十方
畢竟,感情是會壞事的,她早有體會。
姬珧撩簾的姿勢僵持片刻,變幻的情緒卻很快就歸於平靜,甚至在這之中,她的臉色一眼能望到底,看不出任何的異常。
跟隨的人被她橫手擋在外面,姬珧放下帳簾彎身進來。
宣承弈只是短暫地看了她一眼便將視線挪回去,然後直直地看著前面默不作聲,從姬珧的角度看,他看起來就像一個生了悶氣卻敢怒不敢言的委屈受氣包。
是個人都是有脾氣的,況且是宣承弈那樣的人,剛到公主府的時候,他可是寧願餓死都不吃她的一碗飯,不知從什麼時候起,他的脾性漸漸被磨平了。人一旦沒有了稜角,就會淪為平庸,慢慢就很難被人看到,容易得到的東西都不會被人珍惜,這是亘古不變的道理。
現在倒是有些從前的影子。
姬珧走過去,在床榻邊停下,高束的長髮垂在腦後,紅披風尾端的雪粒漸漸融化,她一身寒氣,很快就被帳內的滾滾熱潮攪散。
她在那站了一會兒,床上的人一句話都沒說,如果不是進來時看到他往她那裡看了一眼,她還以為他不知道她進來。
靜謐無聲的夜落針可聞,耳邊只有阻擋在外的風聲和篝火燃燒的噼啪聲,姬珧居高臨下地看了他半晌,見他果真沒動靜,二話不說,轉身便走。
結果剛踏出一步,背後就傳來東西碎裂的聲音,姬珧回身,就看到宣承弈一手撐在床前,上半身已經起來,露出緊實的胸膛,被子懸在身上要掉不掉,臉上閃過急色,在和她視線相撞時又變成愕然。
他碰翻的是床榻邊上放著的藥碗,裡面的藥已經喝了,剩下些殘渣。
沉寂片刻,宣承弈忽然開口。
「你不是有事情想問我嗎?」
他聲音低沉,透著一絲虛弱,也有些急切,最後一個字都變成了氣音,嘶啞地從嗓子裡擠出來。
姬珧的目光從碎裂的瓷片上移開,慢慢落到他半皺的眉上,唇角微微勾起:「我以為你不會說話了。」
宣承弈的眉頭皺得更深,他抬頭看著姬珧,又快速地偏過頭挪開視線,好像極不情願面對,但這樣的閃躲並沒有維持很久,他終究還是重新回過頭來,抬眼看著她:「你如果不信我,可以直接取了我的性命。」
他是有些生氣的,因此語氣稍顯強硬,姬珧一聽便知他已經知曉了背後那一刀的用意,她笑著轉過身,披風裙尾劃出一道弧線,沒有心虛和愧意,她只是一句話反問回去:「那你想死嗎?」
宣承弈未動,指尖在掌心裡蹭了蹭。
再開口時心底都是苦笑,他嘆一口氣,先後靠去,口齒一張一合:「不想。」
「天裂谷追來人,我總要掂量掂量自己身邊這些,哪些是可信的,哪些是身在曹營心在漢的,你不站在我的位子上,不會知道我每天過得有多戰戰兢兢。」姬珧走過去,眼皮耷拉著,看著說的是示弱的話,神色卻一點也沒有「戰戰兢兢」的感覺。她走到床邊坐下,壓到了被角,宣承弈滑到手臂上的被子徹底掉了下去。
他身上一涼,冷風像是直接鑽到了肺里,激起一陣咳嗽。
他扶著胸口吸氣,久久都說不出一句話,可她漫不經心的語氣卻讓他往心裡去了,摔慘過一次的人,都害怕在同一個地方再次栽倒,她不是不信他,她只是不信任何人,而這種不自知的孤獨就像是繞頸的繩索,連他都覺得喘不過氣來,更何況她自己呢。
宣承弈覺得這似乎是個死結,要破開這層壁壘簡直比登天還難。
在他還沒開始氣他用自己的性命做賭的時候,他的心就已經先替她疼起來了。
宣承弈手擋著唇,背過身去,似乎是害怕過了病氣給她,咳嗽才剛平復下來,後背的傷處忽然覆上一隻手,隔著薄薄一層衣物,掌心的溫熱燎起背後的疼痛,他疼得輕吸一口氣,偏過頭看她。迎上他的目光,姬珧的動作瞬間輕柔了許多,她看著他,水眸中倒映出他的影子,紅唇半啟:「還疼嗎?」
是關切的語氣,溫柔到讓人頭腦發昏,宣承弈剛要說話,她另一隻手忽然落到他肩膀上,拽著他的衣領向後扯。神情一動,他急忙伸手握住她的手,兩人四目相對。
宣承弈的眼中透露著不解,姬珧眼中卻是坦蕩:「我看看你的傷。」
軍帳中空蕩蕩的,燭火只將床榻邊這幾寸的地方照得亮堂,背後都是無盡的黑暗,宣承弈眉心輕蹙,有幾分猶豫,姬珧不管他,移開他的手,慢慢撩開他的上衣。
他的肩很寬,蝴蝶骨像張開的羽翼,後背正中的陰影像一道溝壑,白色的繃帶緊緊箍著肌膚,殷紅的血跡滲透了繃帶,是一條長長的刀痕,繃帶上下能隱隱約約看到黑色的紋路,像是印刻在鐵卷之上的圖騰,因為被遮擋得嚴嚴實實,看不出到底是什麼。
她伸手一觸,那人的肌骨猛然一縮,像是全身都繃緊了弦,姬珧沒有發覺他的異常,只是滑動指尖,慢慢移到那雙凌厲的狼眸上,圓潤的指頭帶著絲絲涼意,臨摹的動作像是貓爪子在心頭抓撓,宣承弈抓緊了膝頭的衣裳,不自覺地咬緊了牙關。
姬珧的注意力都在他背後那個半遮半掩的圖騰上,輕輕開口道:「你身上的狼紋,是從小就有的嗎?」
宣承弈慢慢鬆開攥緊衣服的手掌,微微偏過頭,眼中閃過幾分詫異,卻是沉聲道:「是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