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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9 02:49:13 作者: 越十方
    徐正誼垂著頭看著地面, 面色變幻莫測。

    姬珧剪下一株玉茗花,捧在手心裡數著花瓣,小心翼翼地扒拉著中間的花蕊。

    「不用掩飾自己的內心,是就是,也沒什麼好隱瞞的,」她輕輕一吹上面的花粉,指尖碾了碾,語氣平靜無波,「大人物翻雲覆雨,以局勢做賭,為此赴命的人就如螻蟻一般,前仆後繼,可浪潮褪去什麼都不剩下,有些人甚至都不明白自己因何而喪命,他們就像隨手拋卻的棋子,生與死都沒有任何意義,而這些對大局來說無關緊要的人,或許就是你的兄弟,你的朋友,你的親人。」

    姬珧說到最後一句話時,視線正好落到徐正誼的背影上,方才還挺拔的身軀此時有些塌陷,他背對著她,看不清臉上神情,只是能從秦徵渙的眼中窺探一二。

    姬珧並不是在隨意捏造和揣測他們的內心,事實上,這樣的疑問他們每個人心中都曾有過。

    徐正誼攥緊了手心,狠狠咬緊了牙齒。

    秦徵渙看著他,默默嘆了口氣:「這件事怪我。」

    姬珧笑眼看過去,尾音稍稍挑起:「你真是這麼想的?」

    秦徵渙抬頭看她,心口堵得慌。

    她怎麼見台階就下?

    說到底,之前的事不過就是個誤會,根本就不必鬧到大動干戈拔刀相向的地步,她說打就打了,連半分情面也不留,如今城中有不服的聲音,也在情理之中,他就算占了一大半的錯,難道她就一點沒有嗎?

    姬珧看秦徵渙一陣青一陣白的臉,走回到椅子前,端莊大方地坐下,看著暗自較勁的徐正誼,用一種近乎冷漠的口吻淡淡道:「父皇駕崩時,我只有十六歲,他把千瘡百孔的大禹交到我手上,我花了三年時間才讓京城朝局得以穩定下來,然後金寧之外又掀起狼煙戰火,背地裡蠢蠢欲動的豺狼虎豹們也開始伺機而動,為的,不就是我手上這點權嗎?」

    「我一心光復大禹平定叛亂,我一心肅清政治重整山河,我把著權柄站到今天這個位置上,卻有人只因我是女子便心生輕蔑,我做了那麼多,落到別人眼裡分文不值,我拿著十萬大軍迎到江東來都會有人說我落魄求援,別人不僅貪圖我的權貪圖我的勢,還要貪圖我的臉貪圖我的身子,我不打醒他,他還以為我是自恃清高欲擒故縱,我不打醒他,他還以為我是只能依附於男人的羔羊。儘管這世間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個公主。」

    秦徵渙在旁邊默不作聲,臉色黑沉得厲害,他聽出小公主每一句話其實都是衝著他來,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反駁。

    不用質疑,他當初的確就是這麼想的。

    「這場仗不是有無必要打的問題,我打你,你才知道我能打你,我來江東刺探你們王爺的心意,不願追隨我,我就掀桌子,這桌飯誰也別吃了,誰也別想吃好,就這麼簡單。」

    徐正誼仍然猶豫不決:「可那些犧牲的兄弟們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每個人都該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,是因為你們王爺先惹火了我,他不站在我身邊,就是我的敵人,我教訓敵人也要手下留情嗎?」

    姬珧笑了笑:「何況我已經手下留情了,裴將軍的雲翼軍,你出去打聽打聽,驍勇善戰攻無不克的雲翼軍,就你們泊州城那稀疏平常的邊防,第一天他就能讓你們城破。說到底,不過是為了給你們王爺留一點顏面,真要是城破了,我手中有一城的百姓做籌碼,你們王爺就不是現在這副樣子了。」

    徐正誼抬頭,看了看面色陰晴不定的秦徵渙,如果說他之前還有些不信姬珧的話,覺得她誇大其詞,現在再看王爺的臉色,就知道她絕不是危言聳聽了。

    秦徵渙也心有餘悸,他以前只道她嘴毒,手段粗暴狠辣,如今明白了她不僅僅是如此。雲翼軍打泊州城難嗎?難。用全力了嗎?沒有。姬珧從一開始就決定給他寬限幾天,留個思考和選擇的時間。雲翼軍真要如她所說一開始就拼盡全力攻打他們,傷亡人數絕不會這麼少,雲翼軍一旦衝破城門,江東和他便都在姬珧的掌握之下。

    儘管結果一定是兩敗俱傷。

    可是她能做卻不想做,跟不能做完全是兩個概念。

    小公主那麼瘋,他要真的兩眼一閉拒不投降,她一定跟他耗到死。

    自古成大事者必定會懂得割捨,姬珧一直清醒地計較著得失,擁有很多的人更害怕失去,但姬珧不畏懼任何失去,或者說,她敢失去任何一切,她只要當下的勝利。

    姬珧看似在開導徐正誼,實則是在跟他秦徵渙表露自己是一個什麼樣的人。

    成效如何,秦徵渙心知肚明,起碼從此以後他絕不會對她再有任何的輕看,他甚至也想陪這樣的人試一試,當他把身家性命和所有背負的東西都一併賭上之後,結果會如何。

    他很好奇。

    姬珧看著地上跪著的徐正誼,嘴角掛著淡淡的淺笑:「這個世道從來沒有什麼真正的同舟共濟,有的不過是你方唱罷我登場的角逐,每個人之間都是暫時的利益糾葛而已。之前我們是敵人,現在我們卻站在一條船上,你們心有不甘,覺得那些人死得冤,當然可以,只管去怪那時的我。但在你我同船共渡的時候,有誰膽敢讓你們受半點委屈,我讓他們後悔來到這世上。」

    徐正誼抬頭,漆黑的雙眸緊緊盯著她,注視良久,他卻只在她眼中看到一覽無餘的坦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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