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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9 02:49:13 作者: 越十方
    那時,他是師兄,她是師妹。

    也許是自從出生起便被眾星捧月逢迎的她從沒受過別人的冷眼,姬珧從那一天起便記住了他,然後慢慢的,就變成了眼中只有他。

    六年時光,朝夕相處,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的姬珧,從沒覺得自己將來所嫁之人一定要配得上自己的地位,要門當戶對。

    於是她在十六歲那年,如願以償地讓虞弄舟做了她的駙馬。

    紅燭帳暖,喜色瀲灩,喝下合卺酒後,他在她耳邊承諾,說此生必不負她。

    他說必不負她,她信了。

    然後元和三年,公主府外,他當著她的面,命人將她的親信一個個就地斬殺,鮮血殷過長階,將她膝頭染上刺目的紅,而她跪在地上,雙手皆被鐵鎖禁錮,動彈不得。

    他說會放過她弟弟姬恕,她也信了。

    然後三年幽禁時光,她被他關在暗無天日的望玉台上,毒瞎了眼,熬壞了身,只靠著「她活著姬恕才能活著」的威脅苟延殘喘,卻在不久前被告知,原來早在三年前,弟弟姬恕就已經死在他的劍下。

    十歲初遇,到如今,他騙了她整整十二年。

    十二年啊……

    狂風驟起,呼號的寒風像老人低沉的哭訴。

    姬珧不知何時已經站起身,她挪動腳步,卻被蓆子絆得一踉蹌,戴著鐵面的黑衣人身形瞬動,下意識便衝上前扶住了她。

    她抬頭,他身體驀然一僵。

    鴉青色晦暗的雙眸在燈火映照下閃著淡淡的水光,瀲灩春色撩人,卻又揪著人心抽疼。

    驕傲了一輩子的人,從來不曾跟誰服過軟,此時卻眸中含淚,面上儘是水痕。

    被亂軍帶出公主府,被逼著跪在地上看著親信被殺時,她沒哭,押進鐵鎖樓台之上,被逼著喝下致盲的毒藥時,她沒哭,忍受著漫長的孤獨,遭受無情的凌.辱時,她也沒哭。

    哭意味著什麼?

    對許多人來說,大抵意味著傷心,難過,不舍,或者悲痛。

    但對姬珧這樣的人來說,哭,就意味著絕望。

    他被派來監視姬珧有三年的時間。

    他太清楚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了。

    十九看著她,不禁收緊了握住她皓腕的手。

    姬珧昂著頭,明明在看他,眼睛卻空洞無神,好像什麼都不存在似的。

    「十九,我知道你是他的人,他讓你來監視我,又不讓你跟我說話,」姬珧向前靠了靠,反握住他的手,帶了一絲期冀,「你跟我說一說話,好不好?」

    公主從來沒用過這樣的語氣同他說話。

    十九僵著身子,眸光閃動。

    下一刻,姬珧忽然踮腳,勾著他脖頸,在他唇角,落下濕熱一吻。

    ——

    夜半無聲,狂風都已消歇。

    姬珧半露著肩,一個人坐在床頭,像失了魂一樣。

    滿室旖旎的曖昧氣息被潛入高台的風吹散,空中混雜著甜膩的幽香。

    姬珧對著空氣,忽然厲聲喊了一句,「十九!」

    沒有回應。

    「十九!」

    還是寂靜無聲。

    她好像早就猜到了這樣的結局,肩膀微微塌陷下去,眼中最後一點光澤也消失不見。

    就在這時,門「咣啷」一聲被撞開,一道人影忽然從外面衝進來,眉宇間帶了濃烈的怒火和煞氣。

    姬珧聽見聲音,傾斜身子,側著耳朵去聽,推門的巨響之後是綿長的靜默。

    她深深吸了一口氣,懷著最後一絲期望,小聲地喚了一句……

    「十九——」

    可那二字還未完全說出口,一隻手便狠狠掐上了她的玉頸,驟然襲來的壓迫感讓她失聲,連同呼吸一起被堵在喉嚨里,窒息感撲面而來。

    那人將她從床上提起,重重抵在冰冷的床柱上,質問聲冷冽無情:「姬珧,你就這麼耐不住寂寞?」

    聽清那人的聲音,姬珧一下便不掙扎了。

    是虞弄舟,她的好駙馬。

    他的聲音還是那麼好聽,儘管怒火快要將她燃燒殆盡。冷若玉瓷碰撞的清韻聲響迴蕩在耳側,她似乎能根據那聲音描摹出他的樣子。

    她對虞弄舟的一切都無比熟悉,即便他如今站在她面前,她什麼都看不見。

    似乎知道他因什麼而發怒,姬珧昂著頭,忽覺心中多了分暢快,她唇角揚起,眼底寒光微動,反問道:「有什麼不可以嗎?你在後宮軟玉在懷,本宮為什麼要替你守身如玉。」

    男人聽見她這麼說,力道驟然加重,眼中森然一片。

    他穿著金絲銀線織就的玄色龍袍,清俊的眉眼被襯得深沉如夤夜,一雙世上最溫潤儒雅的眼眸,此刻只餘下熊熊怒火。

    他看了看她半露的香肩,凌亂的床帷,翻倒的案幾,和地上四散的衣服碎片,內室中一片狼藉,似乎一眼便能讓人想像到這裡方才發生了什麼。

    而她卻在這一片狼藉中仍舊端莊雍容,眼底清冷無瀾,用最淡漠疏離的目光望著他。

    姬珧長相極美,是那種浸透肌骨中的嫵媚。黛眉輕挑,秋水明睞,朱唇點血,縱不施妝粉,不戴佩飾,舉手投足間仍不失矜貴,三年幽居歲月沒能奪去她半分顏色。

    她從不向他示弱。

    即便命被他拿捏在手裡,也依然高貴出塵。

    「你是不是覺得,仗著朕的喜歡,朕就不會殺你?」虞弄舟驟然加重了力道,聲音從喉嚨中擠出來,眼底終於閃過殺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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