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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9 02:07:39 作者: 冷酷荔枝
假使我就此昏昏睡去,明天起來又是一個嶄新的五年,一個不斷輪迴過去的五年。
但我好想活,我說——
沈路,你怎麼這麼殘忍啊。
永遠在一起是一個魔咒,是一個我永遠無法跳脫出來的魔咒。
他好訝異,擰毛巾的手微微頓住,泰山崩於前,變了一瞬就恢復原貌。他的袖口折了兩折,露出結實的小臂,將我裹進浴巾里。我不要他抱我,抬高腿邁出浴池,勉強站穩,胡亂擦乾身上的水漬。
沈路不知所措,他看出我早已清醒,除了身體反應,哪裡都不再受酒精支配,這是類迴光返照的清醒。
寶寶,是不是晚上發生什麼事了,他問我。
能發生什麼事,不過是我盛裝出席,專程去發泄一趟暌違十年的怨氣。現在看來並不樂觀,僅此而已。
我從未與他開誠布公談過感情,除了當年玩笑般的解釋,也高估了彼此間的契合度。
——去同學會,原本就是我的主意。牽頭人通知到每一個人,我不是例外,我曉得夏翊要去。解鈴還須繫鈴人,多簡單的道理。
我幻想,他多少會對我生出一點點額外的感情,不成想,他還是做出一副寬容大方,祝福朋友的模樣。
我好沒出息,醞釀台詞,眼淚倒是先下來了。
哄我是他身體裡設置了二十八年的既定程序,他用指腹擦掉我臉上的水痕,低聲說,寶寶,你怎麼能說我殘忍呢。
我開始和他講今晚的事,他聽得認真,在聽到夏翊有求於他時皺了皺眉,然後抬眼瞄我的表情。他說,工作的事就走客觀流程,但他這麼為難你,十倍費用我也不接,好不好。
我點點頭,直視著他,說,路兒,我和你說說我和夏翊的事吧。
沈路垂下頭,說好。
原本就沒有什麼好講的,我語速不快,講起來也沒費幾分鐘時間。囊括了他是怎麼在寢室長廊里出言挑撥,又是怎麼激將脅迫我去了酒吧。那時候我會因為怕他宣揚性向而妥協,現在我可以去外灘拉起橫幅自曝。
我頓了頓,說:「我怎麼會喜歡一個性|騷擾我的畜生。」
沈路是第一回 聽我說這些,整個人仿佛定住,短暫失語。他或許能夠意識到,如今我對夏翊的冷淡不屑,他對此歸結為成長的代價,小孩會不斷否認過去的自己,這是一條必經之路。
直到在電視節目上看到夏翊那一回,我才知曉這個人作為導火索起到了多大的負面效用。兩個月之後,沈路就以更殘忍直接的方式教育了我。
我蜷起腳趾,往被子裡縮了縮,接下來要講的話實在是很難開口。我想了又想,還是決定從五年前的時間點切入。
「至於那次在電視節目上看到夏翊,」我又很難為情,低頭幾乎埋進枕頭,「之後我去見了程臨那個大學老師朋友,實際也沒和他見過幾次面,我答應和他試試,是因為,因為——」
我拼命壓低聲音,微不可聞道:「我好生氣,夏翊的事,我說過好多次,你每次都不信,那天晚上你還直接……直接……」
講到這裡,沮喪壓過羞赧,我索性埋在枕頭裡,不敢抬頭去看他的表情。
「我又不喜歡那個老師嘛,很快就和人家說清楚了,」我吸吸鼻子,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變平常,「然後,然後你在出差的城市,和別人在一起了,回來的那天,你看起來特難過。我想,路哥一定特別特別喜歡那個人。」
「夏翊當年問我,阮言,你是不是喜歡沈路啊,我罵他有毛病,我腦子裡沒有這個概念,讓一個未成年的小孩兒去承認喜歡自己的髮小,同學,哥哥,這太難了。我不明白,就像兩三年之後進了大學我才曉得夏翊的卑劣一樣,我遲了好久,才理清心裡的一團亂麻。」
「之前你總是和我說,等我有想要戀愛的人了,會支持我的。可是沒有這個人,沒有,路哥,只有你,我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你。」
第14章
說完我就徹底蒙住了腦袋,近似一種防禦機制,軟性抵抗即將到來的結局。
我終於完成一次自我革新,身體裡的零部件叮噹作響,打散又重組,我還是那個我——只是記憶翻新,將過去壓在大腦皮質下的情感全盤托出,送呈予他,任他捻住一兩根神經,隨意拿捏我。
他好像遭受甚麼天大的打擊,隔著一層棉絮,我只能聽聲辨別,他不給我胡思亂想的機會,一言不發,靜得出奇,下一秒就要與天地重歸鴻蒙。
小孩總會無心辦錯事,林女士好講,勿同小寧計較。小區樓下的橘燈影影綽綽,即便不抬頭,也仿佛有大片的橘光緩緩而來,映上一旁的飄窗。我等了好久,沒等到他的答覆。
媽媽好愛我,她會不計較我的頑劣,在世間苦難前蒙上一層罩子,捧著蜜罐餵我,不讓我看見灰濛濛的天。
我睜開了眼呢,觸目可見的該是柔軟發白的枕頭,但我看見了一團漆黑。
我好狼狽,麻木開口,沒事,沒事的。我在安慰自己,不過是再死上一回,人死了一樣可以活,皮囊還在,縫補拼湊,還會是一個阮言,一個裝載了高級情感的阮言。
行刑官忽然有了動作,他拉開被子,暴露出一個趴在床單里的我。我最近胃口不好,伸手一摸,兩塊肩胛骨微微凸起,從身後看來堪稱單薄。沈路規劃好了今年最後一個月的行程,處理完小公司的家產問題,他原先打算帶我去國外轉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