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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9 01:56:40 作者: 和二萌
    說著,枯瘦的手攫住她的手臂,將她拽出了鑾輿。

    霍暮吟有一瞬發懵。

    他的手是冰涼的,冰涼到使人感到快慰,像是春雨絲絲沁入乾涸的大地,叫人忍不住渴望更多。她極力克制自己本能的反應,一口銀牙咬出了血,疼痛和血腥味不斷提醒著她,眼前的人究竟是誰。

    她像一條瀕死的魚。

    由著枯瘦的手攬上她的腰肢,由著他將她摁趴在城牆上。

    正在刀劍交鋒的關鍵時期。

    薄宣此劍一出,蘇酬勤必定負傷落馬,然則——

    「薄宣!瞧瞧這是誰?」

    薄璟喊,「莫非是你日夜惦念的故人?」

    薄宣下意識抬眸看向鑾輿原來的位置,發現那裡空無一物,心下一緊,轉望過來。

    他看見霍暮吟的臉。

    素日裡被蚊子叮了都要生氣的臉,眼下貼在粗糙的城牆上。俯身的弧度,巒峰險現。

    他隱隱約約看見那隻該死的枯瘦的手鉗在她不盈一握的腰間。

    素日驕矜的容顏,俯瞰眾生的人,在這種情形下,居然笑了,竟沾了滿身大無畏的破碎感。

    一顆心被狠狠揉碎。

    蘇酬勤見他出神,深知這便是陛下所說的「一臂之力」起作用的時機。太子殿下到底是滇南廝殺出來的,對壘他很是吃力,這還是他未盡全力的情形。而眼下正是機會……

    蘇酬勤心下一動,長刀裂空,劈破雨簾,眼見鋒利的刀刃才要架上薄宣的脖頸。

    薄宣頭一偏。

    一縷細長的青絲飄然而下,深寒的臉上也掛了彩。

    蘇酬勤明顯覺得周身氣壓驟降,對手交鋒的人肅然凜冽,浩蕩殺意磅礴而起,悍戾得讓人骨髓生涼。他有些僵硬,是以長劍劍鋒逼近的時候,他來不及閃躲。

    好在城樓之上,薄璟適時怒喝出聲。

    「薄宣,你連她也不顧了嗎?」

    他作勢要撕下霍暮吟身上的素裳。

    「下馬!」

    利劍一偏,堪堪從蘇酬勤手臂擦過。

    ——薄宣竟當真停下了動作,修長的手緊緊握著劍,手背上青筋暴起,像法華庵外蜿蜒的藤蔓。

    「下馬!」

    長腿一抬,下了馬。

    霍暮吟見他當真受制,緊緊擰起雙眉。

    卻也知道眼下絕非是她能出言相勸之時——

    非是她自視甚高,眼下喊著讓薄宣丟下她別管,定然是於事無補的,說不準還會像戲台子上唱的苦情戲,撕心裂肺地哭哭喊喊,其下場不過兩人雙雙殉葬。她若當真開口,一心向著薄宣,說不準還會激得薄璟越發興奮,變本加厲。而薄宣此人,便是今日在薄璟手裡的是持戒,他也不會丟下不管的,遑論是她。

    霍暮吟用最後一絲清明,丈量著城牆和薄宣之間的距離。

    搏一搏了。

    她大口喘著氣,暗暗下定決心。

    薄宣放下劍。

    她素手內勾,袖中碎瓷入手。

    薄宣揚起臉。

    她艱難地挪動視線,望入他眼底。良久,黑眸輕闔,斜眼看向了城牆之下。

    雨絲絲地落。

    他們之間的距離不長不遠。

    霍暮吟是豁得出去的人,為了目的可以狼狽,卻不能處在狼狽的境地里太久。額發貼著頭皮,汗津津的一身,怎麼瞧都落魄。

    一身傲骨不肯輕折的人,讓人捏作把柄也是一種屈辱。

    她不想成為誰的拖累。

    可她也想活著。

    她再度看向薄宣輪廓冷厲的臉。

    雨落無聲,交織成細密的簾。簾里的那張臉看不出一絲一毫表情。

    他究竟看懂了自己的暗示沒?霍暮吟對此毫無把握。

    「薄宣,殺自己一劍!」

    身後的聲音再度響起。

    薄璟變本加厲,竟興奮到發出了桀桀笑聲。看著假想敵落敗,於他而言竟是場靈魂的破繭和重生。就好像是薄宣的血能將他懦弱多疑的過往沖刷乾淨,看著薄宣空洞死去的雙眼,他便能獲得一個無堅不摧的、從未行差踏錯的嶄新的自己。

    他撕裂霍暮吟肩上的衣裳,又喊了一遍。

    「殺自己一劍!」

    拜他這尖銳的聲音所賜,霍暮吟獲得了片刻清明。春雨潤物,絲絲點點飄落到她肩上,涼風一吹,堪堪驅散那藥帶來的熱意。

    霍暮吟緊緊看著薄宣,心裡數著數。

    一。

    二。

    三。

    猛地一轉身,用碎瓷劃傷薄璟前胸,她翻出了城牆。

    素裳裹著纖細的身影掛在城牆邊緣上,一雙手攀著牆沿,在和風細雨里搖搖欲墜。

    幾乎同時,薄宣手腕翻轉,長劍脫手,刺向滿身戒備的蘇酬勤。

    正中胸膛,倒不致死。

    溫熱的血濺落。

    薄宣翻身上馬,一人一騎猶如離弦利劍般,往牆根處奔襲而去。

    薄璟來不及反應,只覺得前胸傳來一股火熱的刺痛,再展眼,看見地上一枚血淋淋的碎瓷。

    下一刻,素裳翻飛——

    霍暮吟消失在他的視線里。

    飄飄渺渺的雨絲,在火把的映照下,像及了當年元夕夜的大雪。霍暮吟的舉動精準擊中他陳年的腐敗潰爛的傷,在上面碾了一腳又一腳。

    他赤紅了雙眼,怒不可遏。

    也全然不顧身上的傷口了,大跨一步上前,見她還掛在城牆邊,竟探出身來,要拉她上去。就在枯瘦的手要碰到霍暮吟的那一剎那,霍暮吟明眸瀲灩,朱唇啟闔。

  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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