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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9 01:56:40 作者: 和二萌
    前方燈火明亮。

    她赫然止住腳步,抬起頭。

    玄澹殿。

    薄宣的寢殿。

    霍暮吟心裡一刺。

    「玄澹」二字,是中秋夜宴上,老皇帝著令薄宣改的。這兩個字出自束皙的《近游賦》,原句是「安窮賤於下里,寞玄澹而無求」。

    句是好句,胸懷也是好胸懷,可被老皇帝拿來安置在薄宣身上,「窮賤」二字便意有所指了。

    薄宣竟還真的將「玄澹」二字高掛在寢殿前。

    「吱呀」一聲,殿門開了。斜長溫暖的燭光傾瀉在地面上,落出一塊規整而有稜角的形狀。

    五更天。

    薄宣正要上朝,邊上有個小黃門小心翼翼地打著羊角宮燈,照亮他腳下。

    看見霍暮吟身影的時候,小黃門陡然一凜,登時警戒起來,著急忙慌地要招呼人。

    薄宣倒是一眼就認出她來,身形一滯,眸光落在她身上,不緊不慢地抬起手,制止了小黃門的動作。

    小黃門見狀,身子骨一凝,偷偷睇了霍暮吟一眼,認出霍暮吟身上垂地的大氅是薄宣的,便極有眼色地欠身退下。

    薄宣又下了一步台階,問道,「你怎麼來了?」

    霍暮吟愣住,不自然地眨了眨眼,張張唇,胡亂找了個藉口,「我……我來還你大氅。」

    頓了頓,就要把身上的大氅揭下。

    薄宣看見她的動作,冷冷道:「披著。」

    說罷,又看了她一眼,便抽身往回走。

    邁了兩步,身後沒有動靜,他撇回頭來,道:「不進來?」

    霍暮吟見他如此平靜,卻不知為何,反倒有些膽怯。

    「你……你不是要出門嗎?」

    薄宣沒有言語,收回視線,繼續拾階而上。

    霍暮吟看著他修長沉默的背影,頓了頓,提起冗長的大氅衣擺,跟了上去。

    兩世了,這是霍暮吟頭一回進薄宣的寢殿。

    與想像中張揚的風格不同,他這裡古樸得像是上了年紀的閣老的居所,一應陳設俱都是墨黑細長條的烏木沉香製成,簡約大方,置物架上也僅有些許捲起來的字畫。淡淡的冷松香充斥鼻息,暖暖的地龍散發熱意,將香氣蒸騰得恰到好處,沁人心脾。

    此情此景,若非知道薄宣為人,險些叫人以為這是溫潤大學士的居所。

    霍暮吟走神了一瞬。

    她看著薄宣的模樣,黑色的善翼冠和紅色的官袍將他的臉映襯得越發秀氣白皙,若他當真是溫潤的大學士,或許……

    她半晌沒有動靜,惹得薄宣抬眸。

    見身形裊娜的姑娘呆呆站在原地,沒了先前的犀利和敵意,聲音便柔了七分,道:「過來喝茶。」

    霍暮吟這才猛地回過神來。

    她有些心虛地看向薄宣,慌張地應了聲,「啊,好。」

    薄宣看著她落座,修長的手指捏起一盞熱騰騰的茶,遞了過去。

    霍暮吟接過,捧在手心裡。

    「是和田玉。」

    薄宣道,「你認得。」

    霍暮吟道:「溫潤,隔熱。成色這樣好的,該是從伊犁進貢來的吧。」

    薄宣道,「滇南的。」

    霍暮吟不作聲了。

    薄宣看了她一眼,提起茶壺往面前盞里的添茶,問:「這麼早來找我,有什麼事嗎?」

    他想起什麼,手上動作一頓,道:「若是要走的事,就不必說了。」

    茶聲瀝瀝。

    他的聲音倒是平淡無波,好似在說沸水滾燙一般尋常。

    霍暮吟原本沒想著說這茬,見他提及,便順著話音道,「我……」

    她抬起眸子,亮晶晶的,望向薄宣的方向,輕輕提了一口氣,「我不想捲入你和你父皇的紛爭,我是長得與我姑母相似,可我畢竟不是她。」

    她額角的髮絲散下來些許,襯得她的臉越發嬌小,眼睛越發明亮。

    霍暮吟抿抿唇,像是鼓足了偌大勇氣,才繼續道:「我是說,我不該是你復仇的目標。」

    話說完,薄宣沒有立即應聲。

    她抬眸盯著他。

    空氣中瀰漫著令人窒息的沉默,殿外的風聲叫囂著席捲殿前的階梯,聲音大得像是修羅悽厲的怒吼。

    小火爐里的炭火猩紅,茶壺裡的水咕嚕嚕地響,壺蓋一鼓一鼓地,磕在壺的邊緣,發出清脆的「嗑嗒」碰撞聲。

    薄宣沉默良久,抬起狹長而漂亮的眼睛,優雅地望了過來。

    「你覺得我不讓你出宮,是把你當成復仇的目標?」

    他沒有望向她姣好的臉頰,淡漠的視線瞥向霍暮吟擱在膝上的手。

    那雙柔荑一緊一松捏著膝面的裙擺,難得顯露出緊張。

    薄宣忽然覺得壓在心上的大石挪開了些許。

    他很好哄,僅是這點細微的反應,就能叫他一身輕鬆——原來她並非全然不在意。

    志得意滿的將軍捏盞抿了口熱茶,微不可察地勾起唇,道,「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復仇的目標過,你就是你,不是任何別的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你怎麼把我拘在宮裡,」霍暮吟頓了頓,「總不至於……你當真愛我。」

    薄宣淡淡地看了過來。

    白日裡那樣肯定而張揚地說出「你愛我」的人,眼下卻說著不確定的話。

    他想,也許世上之人大多如此,雙足立身於天地之間時,總能落下精準地判斷,堅定地將其宣之於口,可夜色吞噬白晝般吞噬那些憑空而起的自信時,被愛的感受剝落,自我懷疑便占據了上風。

  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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